轉眼已是年三十。
薛紹夫妻倆商量好了,等過了上元節再去料理上官婉兒的事情。因此這段時間倒也過得清靜太平。
按規矩,薛紹和太平公主要在正月初二這一天,進宮去給武則天拜年了。這是大周立國武則天登基之后的第一個新年,意義自是非凡。
太平公主為此傷透了腦筋,該給母親獻納一份什么樣的新春賀禮呢?
她鉆進自家珍寶閣里精挑細選了好一陣,總覺得哪樣東西都不適合。這間寶閣里大多數珍希的珠寶,都曾是母親賞賜給她的。其他的又會略顯平庸,若送字畫古玩又顯得太沒新意。
“身為一國之君,母親什么都不缺。現下如何是好?”太平公主很難為,只好去問薛紹。
薛紹這個一家之主做得灑脫,這類事情基本上從不過問。但既然太平公主主動前來請教了,他也就難得的動了一下腦筋,沒過片刻他撫掌一笑,“有辦法了。我來親自給女皇陛下準備一份賀禮。我保證,她老人家會相當的高興。”
“什么東西?”太平公主很好奇。
“來。”
薛紹把太平公主帶到了自己的書房里。
這里整整齊齊的擺放了極多的書籍,有一部分是以前的藍田公子用來裝飾門面的擺設,也有一部分是薛紹入仕之后自己收集而來。前者以諸子百家和儒家經典為主,后者更多的是律政策論和兵家著作。還有很多兵部衙門才有的典藏文獻和軍事地圖,薛紹都叫人拓下了副本放在家里,以備時時查看。就連魏元忠從異人那里得來的《九州設險圖》,都有一份拓印副本在此留存。
書房是薛紹獨屬的私人空間,他在這里除了讀書,也會書寫一些重要的奏章,思考重要的軍國之事,或者接見重要的客人商談機密之事。因此這地方除了月奴或者陳仙兒偶爾進來打掃,連太平公主都很少進來,其他的閑雜人等更是不得擅入,算是府里的一塊“禁地”。
太平公主進來后顯得有點好奇,左摸摸右看看,在薛紹的大書桌上看到了一摞沒有書名自行裝訂的藍皮書籍。她頓時笑了,“好哇,薛郎你躲在書房里偷看春宮圖!”
翻開一看,太平公主卻有點傻了眼。里面全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句子,前言不搭后語,筆跡也不盡相同。
薛紹正在書架上翻找東西,這時回頭一笑,“春宮圖好看嗎?”
“這都寫的一些什么呀?”太平公主看得滿頭霧水,馬上放下了。再一打量,這樣的冊子有五六本之多,壘起來快有一尺高了。
“我最近比較閑,于是就多找了一些時政策論和兵家著作來讀。”薛紹說道,“若有心德,我便隨筆寫下。有時也叫陳仙兒從旁幫我記敘,以備后忘。”
“怪不得我經常看到,你右手魚竿右手書籍。”太平公主輕聲的感嘆了一句,心說外人只道薛郎沉迷釣魚不務正業,我也只是知道他是在修身養性韜光養晦。卻很少有人知道,他每日都在堅持修行。其實,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每天手不釋卷,連與我溫存云雨之后也要看幾頁書才肯睡覺…換作不是貴族不是駙馬,以他這種孜孜不倦的精神,成功也是遲早之必然哪!
“發什么愣?”薛紹走了過來,將他私人定制的大辦公桌清理了一塊空間出來,然后鋪開了一張羊皮紙地圖來。
“這就是你送給母親的新年賀禮?”太平公主不解的道,“這能值幾個錢?”
薛紹神秘微笑,“如果你母親缺的只是錢,你還用得著苦惱嗎?”
太平公主一聽也對,于是細下一看,喃喃念道:“涼州,玉門關,弓月城,龜茲焉耆安西四鎮這是西域地圖?!”
“對。”薛紹點點頭,說道,“此前因為特殊原因,安西虎師從弓月城撤軍,我朝算是暫時放棄了對西域的強有力統治。現在,差不多是時候收回來了。我們獻上這千里江山,你母親能不高興嗎?”
“薛郎,你好聰明。”太平公主喜笑顏開,但又狐疑起來,“但是大周初立,當以文治天下休生養息。此時擅動刀兵,適當嗎?我母親會同意嗎?”
薛紹笑了一笑,“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去說服她。具體如何實施,那也是后話。”
“說給我聽一聽嘛!”太平公主抓住薛紹的手肘,笑嘻嘻的撒起嬌來,“初二那天我獻上賀禮的時候,當眾一說,也好技驚四座搏個頭彩。便讓武家的那些呆憨飯桶們也瞧見太平公主巾幗不讓須眉,可不像他們一樣只會貪權弄勢胡作非為!”
薛紹微笑搖頭,“這可是軍國大事,你一個公主不好摻合。”
“胡說!我娘都能當皇帝,公主怎就不能摻合了?”太平公主眉梢一揚,“再說了,我娘平常也沒少和我商量這些事情。你不說,我自己琢磨琢磨也能想透。但萬一到時我說得不好,丟的可是你這個至高統帥的臉你倒是說不說?”
薛紹愣了愣神,輪了輪眼睛,然后對著椅子一指,“坐下去,手放后面,抬頭挺胸別亂動!”
“干嘛呀?”太平公主坐了下來,咯咯笑個不停。
“李安然同學,你嚴肅一點,現在上課了!”
正月初二,晴。
薛紹和太平公主一早就離了家,帶上了他們的嫡長子麟玉一起進宮,給女皇拜年。
過年期間各官各署都有放假,僅剩少許留守官員。薛紹進宮之后還特意去了一下夏官和右衛的官署,看望了一下留守值班的屬下官員,并給他們派發了利是。蘇味道至從上任之后極為勤謹,主動請纓過年休假期間由他一人留守官署總攬夏官事務,讓久時不曾歸鄉的姚元崇也回了一趟老家去過年。
其實夏官最近的事情可不少,因為三個月之后就將舉行武舉選拔。這是開歷代之先河的大事,一切從零開始絕無先例可循。這件大事是薛紹首倡的,原本去年就該舉辦,但因為北伐戰爭薛紹出征在外而暫時擱淺。現在正式提上日程,擔子就壓在了蘇味道的身上,讓他過年的這些天也加班加點忙得不亦樂乎。
薛紹對蘇味道大加贊賞了一番,這才和太平公主一同去往迎仙宮。
“薛郎,這個蘇味道辦事倒是蠻認真,蠻勤謹的。”太平公主評價道。
“裴公當年看中他的文筆才華,帶他出征用為行軍管記。從此裴公所用軍文都是出自他的手筆。這一來二去,蘇味道對軍中的大小事宜都是了如指掌。”薛紹說道,“后來他又在夏州都督府任職多時,積累了很多的文治經驗。現在我又將他調入了中樞為官,希望他能再有建樹。”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小聲道:“如今的政事堂里,除了岑長倩和韋方質幾乎全是武承嗣的人。你自己不愿意擔任宰相,何不舉薦一兩個人入閣用事?雖說大事都會由母親親自決定,但宰相畢竟也是能說上話的。”
“我正有此意。”薛紹道,“那你看誰合適?”
“魏元忠,姚元崇,蘇味道,蕭至忠,此四人誰能行?”太平公主試探的問道。
薛紹沉默了片刻,“魏元忠現任洛陽令,離政事堂還太遠了一點,先要想辦法將他弄到中樞來。姚元崇的能力沒問題,但目前來說資歷和威望還差了一點。他這個夏官侍郎一直都活在我的陰影之下,其實多少有一點屈才了。蕭至忠的情況與之類似。看什么時候有機會,我們努力把他們推到鳳閣或是鸞臺,直接在女皇身邊用事,那樣更容易斬露頭角。至于蘇味道,以后或許能行,但現在他先得把夏官的事情辦到漂亮。再者蘇味道有一個性格弱點,讓他當宰相很難有大的建樹。”
“什么弱點?”
“膽小,缺乏魄力。”薛紹笑道,“任何具體的事宜交給他辦,他都會勤勤懇懇的辦得踏實又到位。但你要他做出什么重要的決斷,或是提出什么富有建設性的意見,他腦子里就算有辦法也會猶豫再三不敢輕易說出口。偶爾逼他說了,他的話也是左右皆可兩相模棱。因此我給他取了個綽號,叫他蘇模棱。”
“原來是個明哲保身之輩。”太平公主搖頭笑了笑,“如此說來,我還是更欣賞魏元忠與姚元崇。但是如今這個世道,蘇味道這樣的人在朝堂之上可能會活得更久。”
“精辟!”薛紹點頭贊許,再道:“其實我心目當中最理想的那一位,德才兼備護國安民的好宰相,現在并不在朝堂之上。而且,我暫時也不希望他回朝任職。”
“誰?”
“靈州都督狄仁杰。”
“咦,我好像聽我母親提起過他。他是個稱職能干的好法官,也是一位仁義忠直道德出眾的賢士。”太平公主道,“這樣的人才,你為何不希望他回朝任職呢?”
薛紹微然一笑,“韋方質剛剛才從推事院出來,小命只剩半條。你希望狄仁杰也進去走一趟嗎?”
“對哦!”太平公主搖了搖頭,“如此說來,還真不如就讓狄仁杰這樣的賢臣們在外為官,多辦一些實事多積累一些威望和政績。薛郎,這些酷吏究竟還要橫行多久?”
“那得問你的母親。”
迎仙宮到了,夫妻倆剛下車,就看到前方不遠處的車坪里已經停了十幾輛車子,全是金碧輝煌的皇族制式。
不用說,那都屬于封了王的武家子侄們。他們也要在今日進宮拜年。
太平公主看到就來氣,恨恨的低聲道:“這班無才無德的卑賤阿奴,竟也與本宮平起平座了!”
“淡定。”薛紹笑呵呵的勸道,“你就當他們是一群猴子穿上了人的衣服,來給你表演雜耍了。”
“嘿嘿!”太平公主頓時笑了,一手捥上薛紹的胳膊,“薛郎,咱們走,看猴兒戲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