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邙山大獵場。
烈日當空,薛紹從羽林衛調來的一千飛騎和洛水大營的兩千越騎,一同在獵場上排開了陣勢。清一色的明光甲戰甲和高頭大馬,旌旗鮮艷刀戈雪亮。
如此陣勢,與其說是打獵,還不如說是閱兵。
無論是李大酺還是孫萬榮,見到如此陣勢無不大開眼界。契丹和奚族都是馬背上的民族,他們從來都不缺好的騎手。但是他們絕對沒有這么多的明光戰甲,軍旗也遠不如大唐的鮮艷和耀眼。那么多的戰馬幾乎全是齊頭一樣高、齊尾一樣長,連鬃毛都減到一樣的齊整,這更讓李大酺與孫萬榮嘆為觀止。
“薛駙馬,果然治軍有方啊!”孫萬榮感嘆道,“隆隆軍威令敵膽寒,未戰而先勝了一場。壯哉!”
“孫帥謬贊了。”薛紹說道,“羽林衛是皇家衛率,不是我帶的兵。另外的兩千騎兵隸屬于洛水大營右衛麾下,而我只是檢校右衛大將軍。他們真正的領兵將領是黨金毗與郭大封。”
孫萬榮也是淡然一笑,“在孫某看來,凡大唐天下之兵馬,皆是薛駙馬的麾下。”
“為何→?”
“薛子鎮國,誰敢來犯?”孫萬榮微笑道,“此一語早已在草原上流傳開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薛紹苦笑,“慚愧!”
“薛駙馬何出此言?”孫萬榮問道。
薛紹搖了搖頭,說道:“四野不寧邊患連連,薛子鎮國誰都敢來犯上一犯——我能不慚愧么?”
孫萬榮呵呵的笑,“薛駙馬,那不是你的錯。”
薛紹正準備再和孫萬榮攀談幾句,另一邊李大酺已經騎上戰馬來回疾奔,一邊跑還一邊打著呼哨,像是奔馳在草原上驅趕獵物一樣揮揚起套馬索,大聲叫喊道:“薛駙馬,何時開始圍獵?我已經等不及了!”
“現在就開始!”薛紹大喊了一聲。
戰鼓擂起號角吹響,三千騎左右奔開拉成了兩道圓弧。只等這兩撥騎兵碰頭,一個圓形的大獵場就將形成。然后他們會不斷的驅趕躲藏在森林與草叢中的獵物,讓薛紹等人分頭獵殺。最終誰的獵物打得多,誰就是勝者。
對草原人而言,圍獵是他們賴以生存的重要手段。而出色的獵手,將會享有極高的地位與榮譽。于是他們把圍獵的輸贏競爭看得很重,不亞于比武。
李大酺是個急性子,看到圈圍獵場的騎兵跑開他頭一個就沖了出去,身后跟著他的一隊騎卒隨從。
“孫帥,請!”薛紹示意孫萬榮先行一步。
“好,那孫某就不客氣了!”孫萬榮干脆利落的跨上馬,帶上他的九名隨從包括自己一共十人,一隊人馬帶著獵犬和彎弓飛掣而去。
薛紹選的九名騎手都是自己的斥侯,以郭安為首。
這時郭安上前來請示,“少帥,我們也出發吧?”
“出什么發?”薛紹淡淡的道,“獵物都已經準備好了,不用再去射。”
“哦?”郭安一怔。
薛紹微然一笑,說道:“我早叫黨金毗射了幾只野兔放在這里。讓他們贏,我們不予爭鋒。”
“這…”郭安和斥侯們都有點不解。聽說要射獵,眾人都摩拳擦肩準備了許久,就等著大干一場顯顯威風。
“不必多問了。”薛紹說道,“你們去林子里隨便跑兩圈了就回來。記住,一箭都不許發!”
“是。”
雖是不解,但郭安等人都乖乖的領諾而去。
黨金毗在一旁直撓頭,“少帥,射獵如同比武,咱們憑什么要讓著他們哪?萬一輸了,倒長了他人志氣滅了自己威風!”
薛紹淡淡道:“我就是要讓他們覺得,我們的騎兵中看不中用。”
“啊?”黨金毗眼睛都瞪大了。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北狄素以騎兵和箭術自傲,看不起我們中原的騎兵和箭術。那我就逐了他們的心愿——別忘了,契丹一直沒有參與過什么戰爭,我們對他們的騎兵戰法與箭技一無所知。憑什么,我們要把自己騎兵和箭術的功底,先行展露給他們來看呢?”
“哦,藏拙!”黨金毗嘿嘿直笑,“我明白了!”
“其實,藏是藏不住的。孫萬榮是行家,那雙眼睛非一般的毒。”薛紹微笑道,“但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我有這個‘藏’的意思。”
“這…不懂!”黨金毗直搖頭,滿頭霧水狀。
“凡帶兵之人無不多疑。當孫萬榮知道了我刻意在藏,他就忍不住會猜來猜去。如此一來,哪怕他看到了真東西都會心生疑竇。這樣,他就摸不清大唐軍隊戰力的虛實了。”薛紹笑道,“我這么說,你懂了嗎?”
“懂懂懂!”黨金毗點頭如搗蒜。
薛紹哈哈的笑,“行了,你去烤羊吧——這門手藝不用藏,記得烤香一點,晚上的大餐就全靠你了!”
“行嘞,交給我吧!”黨金毗樂滋滋的去烤羊了。
薛紹叫左右侍衛卸去了自己身上沉重的戰甲和披風,往行帳的臥榻上一躺,揣起一本書悠然自得的看了起來。
沒多時,他就進入了夢鄉。
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正有些迷迷糊糊,薛紹覺得鼻間很是癢癢,猛的一個噴嚏打出就醒了過來。
耳邊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薛紹朦朧睜眼,居然看到了太平公主。
“太平,你怎么來了?”薛紹坐了起來,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沒錯就是她。
“打獵也不帶我來,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太平公主故意做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坐到了薛紹身邊,訕訕的道,“你還記得,我上次打獵是什么時候嗎?”
薛紹笑呵呵的道:“我知道你喜歡打獵,也很久沒有打過獵了。但你不是有孕在身活動不便么?再者,這次圍獵是關乎邦交的國家大事,不是純粹為了玩樂。所以呢…”
“行啦,不用反復解釋了。”太平公主輕哼了一聲,說道,“是母親叫我來的。”
薛紹微微一怔,“她叫你來干什么?”
“當然是傳話嘍!”太平公主怏怏的道,“都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堂堂的公主竟成了跑腿的小廝,專在你和母親二人之間傳話。”
薛紹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武則天身邊有用不完的使女和侍從,有什么話非得讓身懷六甲的太平公主親自來傳呢?
“說吧,什么事?”
太平公主便說道:“昨天我進宮給母親請安,她讓我轉告你,突厥的使臣已經從靈州入關,不日即將抵達京城了。”
薛紹不由得一怔,“靈州?——什么時候收到的消息?”
“昨天下午。”太平公主說道,“收到靈州大都督府急報的時候,我也在場。”
薛紹淡然一笑,“當時你母親,是不是挺得意?”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不對,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母親呢?”
“哦,不是得意,是高興——高興,行嗎?”薛紹呵呵的笑道,“其實是這樣的,之前我進宮向你母親進言,說突厥沒有譴使來唐是別有圖謀,要提前做出軍事防患。你母親不同意,我反復苦諫,最后她把我轟了出去。不料馬上就收到了突厥使臣入關的消息——她當然有理由高興了。”
太平公主直皺眉,“薛郎,怎么我感覺你對我母親…”
“你別多心,我對你母親一如既往的尊敬和擁護。”薛紹說道,“我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多操一點心。急切之下,就難免會有一點過激。”
“難怪我母親說你,這一次多少有點過于敏感和急躁了。”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說道,“她讓我來勸一勸你,在軍國大事的判斷拿捏之上,不要過于依賴自己的直覺和推測,還是依據事實穩健為妥。”
“臣,謹受教。”薛紹正兒八經的對著太平公主,彎腰拱手而拜。
“去你的!”太平公主沒好氣的對著薛紹的了一巴掌,“不許你在我面前裝腔作勢冷嘲熱諷。”
薛紹呵呵直笑,“臣萬萬不敢。”
“還來?”太平公主瞪起了眼,“我懷孕了,我最大。惹了我生氣,叫你好看!”
“我錯了,我錯了。”薛紹連忙賠著笑把太平公主請得坐了下來,笑嘻嘻的道,“寶貝夫人既然來了,那就陪我打幾天獵吧——但有一個條件,你不許親自參與,只能從旁圍觀!”
“好耶!”太平公主像個孩子一樣的歡呼起來,抱著薛紹的脖子就在他臉上一陣猛親,“我就知道,夫君最是疼我了!”
臉上在被太平公主一陣猛親,但薛紹的心里已經在另作盤算了——突厥的使臣為什么要繞了那么遠的路,選擇從靈州入關呢?
靈州地處河隴賀蘭山一帶與夏州都督府毗鄰,二者同為重要的軍事要塞。在薛紹上任夏州都督之前,豐州這個極其重要的前線軍鎮,都是劃歸在靈州大都督府治下的。
而且靈州大都督府治下還有“魯、麗、塞、含、依、契”六胡州,當年太宗皇帝李世民平定草原之后收降的突厥降部,都安置在這一帶落戶。爾后幾十年里,但凡有歸降的胡人部族,大唐都按慣例將他們安置在六胡州居住,西域來的很多胡人,也都落戶于此。
薛紹越想心里越有點不安,突厥人的行動頗懷詭異,他們究竟想干什么?…好吧,我又有了很多不好的推測。但是,我不能再去向武則天諫言了。
“阿彌陀佛,千萬別讓我的推測成為事實!”薛紹忍不住念叨出聲來。
“薛郎,你瞎嘟嚷一些什么?”太平公主不滿的嘟起了嘴,“我以后,再也不親你了!”
薛紹連忙嘿嘿賠笑,“我說,親得我好爽啊!不要停,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