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玉靜靜的躺在床上,渾身是血臉如白紙,雙眼緊閉,有如死人。(⊥泡泡)/
薛紹就像是強盜一樣幾乎是闖進了房間,兇猛的氣勢把在場的幾名士兵和軍醫嚇了個夠嗆。要不是薛訥也一同進來,他們還以為這是敵人來尋仇了。
薛紹一眼見到薛楚玉那副形如死人的模樣,當下心中大痛大怒,一把揪住軍醫大聲質問:“我兄弟怎么樣”
“這…這…”軍醫被薛紹提得雙腳離地,只覺頭皮發麻魂飛天外,口中打結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薛訥連忙示意另一名軍醫,讓他代為答話。那人道:“將軍息怒——少將軍氣血衰竭暫時暈厥”
“暫時”暈厥 聽到這話薛紹心中總算稍稍安寧,這才將那軍醫放下,連忙走到薛楚玉的榻邊蹲下握住了他的手。
還好,有溫度 “何時能醒”薛紹問道。
那軍醫茫茫然的搖頭,“在下只是一個尋常的郎中,醫術不甚精深。少將軍的這副情況,在下很少見聞…因此在下一時也說不清楚,他何時能醒。興許是明日,又興許…永世不醒”
“退下”薛紹怒喝一聲。
軍醫惶惶而退,生怕慢了一步就被眼前這個憤怒的猛人給剁了。
“張成吳遠,你二人接手醫治玉冠將軍”薛紹下令,“從即日起,除非他能站起來和我說話,否則,你二人休得離他半步”
“是”張成和吳遠一同鄭重應諾。
薛家的部曲可不是那么好當的,張成和吳遠除了練就一身殺敵的好功夫,猶以醫術見長。薛紹還教了他們很多現代的醫療技術和戰場急救之法,這使得他們的醫術更具獨到之處,猶其適合軍旅。同時他們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薛楚玉在薛紹的心中有多么的重要。
張成和吳遠馬上著手查驗薛楚玉的傷病情況,過了片刻之后一同向薛紹回報,說薛楚玉消耗過甚氣血衰竭,現在如同“假死”。這樣的情形確屬少見,換作是尋常之人恐怕早就活活累死了。得虧是薛楚玉這樣的天賦異秉之人,才勉強留住了一口氣。他何時能夠蘇醒,真的只有靠他的造化。再者,就算他能夠醒來,恐怕也多半是個廢人了 “我不管”薛紹大聲怒吼,“你們一定要救活他”
“是…屬下必當竭盡全力”
“不是竭盡全力,是一定一定”薛紹左右揪住張成和吳遠的衣襟,雙眼通紅有如吃人的魔怪,對著他們的耳朵嘶聲怒吼,“你們聽清楚了救不活他,你二人就給他償命”
二人大駭當徹如雨下,“少帥放心,我二人拼盡死力,定會救活玉冠將軍”
薛訥在一旁,早已是淚眼模糊。他連忙上前來抱住薛紹將他拼命的往后拉,“少帥,你先冷靜、冷靜五弟福運在天,一定安然無恙”
“哭個屁你這沒用的東西,放開我”薛紹正在氣頭上,連聲大罵。
薛訥不肯松手。
薛紹更加怒火萬丈,扔掉了張成吳遠,猛然發力一個大靠背就撞中了薛訥。
薛訥猝不及防,被薛紹一個大靠背撞中胸腹,當場飛身彈起直接撞到了墻上,將木板墻撞了個大窟窿,慘慘的摔到了屋外 薛紹一個大踏步從窟窿里站出來,雙眼通紅的指著薛訥,怒聲喝道:“我把五郎將交給你,你卻將他活活累死——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叫你陪葬”
屋外盡是薛家的部曲和薛訥的隨從,這一個突然的變故讓大家以為薛紹和薛訥打起來了,頓時數十人拔刀而出,眼看將要火并起來 “都住手”躺在地上的薛訥大驚失色,捂著胸口大聲叫道:“自己人,休動刀劍”
狠狠發泄了一通的薛紹狂喘粗氣,這時總算稍稍冷靜了下來。這時他才意識到,肯定是剛剛的一場血戰讓自己的“老兵綜合病”發作了。否則,自己不會這樣的沖動和暴怒,就像失去了理智的瘋子一樣。
連連深呼吸了幾口之后,薛紹的語氣有所平復,“全都收起刀劍”
士兵們全都收刀入鞘,隨從們連忙將薛訥從地上扶起。
“少帥息怒。”薛訥吃了這一記大虧而且大失顏面,但他非但沒有半點的怒意,相反是滿副慚愧和恭敬的對薛紹拱手長拜,說道:“五弟受殃,我身為兄長也非常的自責和擔憂。但薛訥仍然愿意,聽憑少帥處置…但若五弟有何不測,薛訥愿意與他共赴黃泉”
薛紹連吁了幾口氣,上前一步對薛訥還禮,“慎言兄,是我魯莽失禮,還請見諒”
“彼此都是袍澤弟兄,少帥何須如此”薛訥坦然的笑了一笑,說道:“就如唐將軍所言,薛訥人如其名愚鈍木訥不善言辭,因此時常被人誤會或是將他人激怒。實話實說,五弟傷成這樣確是我的錯,但我不知如何表達。少帥若能真的將我痛打一頓,我這心里興許還能好過一點。”
薛紹先是一愣,隨即搖頭苦笑,擺了擺手道:“不必廢話了,我們再去看看楚玉。”
“好”
二人重回房中,張成和吳遠正在用針灸給薛楚玉行血過脈。
“怎么樣”薛紹的語氣和緩了話多,讓張成吳遠心中稍稍安定。
張成答道:“朔州缺少藥物,我們暫時只能先用針灸,護住玉冠將軍的心脈五臟,不令淤血團集阻塞任督。這樣或能延緩一些時日,等候藥物來救。”
“要一些什么藥我去辦”薛紹說道。
吳遠連忙將一份剛剛寫好的藥單拿給薛紹,說道:“奇補需奇藥醫,這其中的一些藥物絕非尋常的軍醫所能擁有。除非去到大的城市,運氣好或者能夠尋得”
薛紹看了一眼,好多藥物自己聞所未聞。他將藥單折起好好的收在了胸甲之中,說道:“之前我放出的狠活,不過是一時憤言,你們不要掛懷。如今你們要盡力拖延,尋藥之事交給我辦。只要能夠救活玉冠將軍,上天入海我也會把你們所需的藥材一一尋來”
“是”
薛紹逐漸的恢復了冷靜,細細一尋思,離這里最近的大城市,也就是并州了。
可是朔州和并州之間,還夾著一個戰火紛飛的代州。那里的情形一點也不比朔州輕松,同樣正被數倍于己的突厥兵圍攻。至今城池是否已經陷落了,都猶未可知。
“郭安”薛紹大喝一聲。
“屬下在”郭安入屋應諾。
薛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他的腳下,像尋常一樣沒有半點不妥的跡象——須不知他的腳上,幾乎已經沒有一寸好皮,磨損厲害的地方都已經能夠見到骨頭了。
思及此處,薛紹不由得心中一軟,說道:“你派去代州打探情報的兄弟,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郭安答道:“代州戰況緊急,要不屬下親自再去一趟”
有句話郭安沒說,但薛紹明白他的意思——派去代州的斥侯,多半是回不來了 “派別人去,如何”薛紹問道。
郭安微微一笑,“少帥,所有的斥侯當中,我的傷是最輕的。再者代州的情報相當重要,只能是我親自去”
薛紹狠狠一咬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雙肩,“我把我的部曲,派給你”
“少帥的身邊,豈能沒了部曲”郭安仍是微然一笑,“少帥放心,我一定安然回來”
“…”薛紹看著他的眼睛,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到的,盡是堅毅與自信。
“好”一字,斬釘截鐵。
郭安重重一抱拳,轉身便走。
片刻后,唐休瓃來找到薛紹匯報戰場清理情況,說朔方軍戰死了三千多騎,重傷兩千余,另有輕傷無數急需醫藥救治。敵軍五萬人馬多數被剿,只有少數逃逸。目前粗略統計殲敵兩萬余人,俘虜了一萬七千人 “少帥,這么多的俘虜,如何處置”唐休瓃問道,“我們既沒有糧食豢養他們,也沒有藥物救治他們。哪怕是將他們收羈監押,也派不出多余的人手去看管他們。萬一他們聚眾鬧事或是趁機奪逃,將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薛紹雙眉緊擰的沉思,眼神冷冽非常。
唐休瓃暗暗的心驚肉跳…他現在的這副神情,才是名符其實的人屠 “傳我令。”薛紹轉身走到窗邊,看著遼遠深遂的墨色夜空,一字一頓的說道:“突厥俘虜,愿意歸降我軍充為士卒者,可令其戴罪立功免于一死。日后稍有反跡或是不法之舉,立斬不饒”
“是”唐休瓃大聲應諾,之后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不愿降者呢”
“你說呢”薛紹猛然一轉身,眼神如同雪亮的鋼刀刺向唐休瓃。
“屬下這就去辦”唐休瓃不敢再廢話,連忙走了。
薛訥站在一旁不敢插言,只是禁不住心驚肉跳連吸涼氣,心中暗暗驚道:大唐至開國起一向主張“慎刑”,很少有“殺俘”之事發生。當年家父“三箭定天山”殺了一批九姓鐵勒的戰俘,回朝之后卻受盡了口誅筆伐,甚至因此而被貶官…一萬多名突厥俘虜啊薛人屠,果然名不虛傳 朔州城下,鋼刀刷刷刷的揮起,刷刷刷的斬落。
一萬七千多名突厥戰俘,投降了不到六千人。其他人全都被當場處決人頭落地。為了避免瘟疫爆發,唐休瓃叫軍士們清理戰場,把所有的突厥人的尸體堆積起來,放了一堆大火將其焚燒。
隆隆煙火燃得比朔州的城池還高,刺鼻的焦臭味百里之外皆可聞到。
唐休瓃知道,薛紹將他編到為后軍,就是讓他留著體力處理善后。因此他沒敢休息片刻,連夜將投降的突厥俘虜拆作零碎,編入了朔方軍的騎兵當中,并且當場發放唐軍的衣甲和兵器,給他們造了軍人籍冊,從此視為“朔方軍”的一員。
在強大的軍隊機器面前,零星的戰俘是掀不起什么大浪的。從此以后,這些突厥戰俘就算是大唐的子民了,但他們的戶籍全都是“官戶”賤民,也就是充軍的奴婢。他們非但沒有軍餉和立功授功的可能,在軍隊里的地位也是遠遠不如唐軍將士的。
無論這些突厥戰俘是否愿意,以后都只能乖乖的在大唐的軍隊里永遠服役,直到他們殘廢或是死去。但是比起那些死于非命者,他們總歸算是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