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與太平公主一邊嬉鬧一邊用膳,其樂融融之時,陳仙兒做為主舞翩然登場。
她剛一亮相,整個膳廳里仿佛都亮堂了幾分,因為她的身上穿著太平公主的那一件百鳥彩羽衣,色彩繽紛炫麗奪目。原本這十八名舞伎已經是皇宮里最漂亮舞姿也最優美的人選,但是陳仙兒甫一登場就將她們全都比了下云,顯然就是一副眾星拱月百鳥朝鳳的姿態,獨一無二出類拔萃。
薛紹的表情有點尷尬,假裝不看陳仙兒,虛偽;看了,又怕太平公主吃醋。
太平公主刻意有點惡作劇的死盯著薛紹看他做何表現,結果就看到了薛紹的那一副窘相。她原本一直假裝嚴肅的,實在忍不住拍著手咯咯的大笑起來。
“有什么好笑的?”薛紹覺得很沒有面子,居然被一個小姑娘如此的鄙視和嘲弄。
“休要裝模作樣了,仙兒的舞姿早已震驚朝野,風靡長安。”太平公主說道,“別說是男子會要愛之如命,連我也自嘆弗如,由衷欣賞。”
“震驚朝野,風靡長安?”薛紹看著堂中舞至驚艷的陳仙兒,好奇的問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是這樣的。”太平公主說道,“楊思勖臨走之時,我就讓他到了并州好生查一查仙兒的底細來路和人物風評。結果楊思勖回來后告訴我說,仙兒是一個恪守婦德的良家閨秀,并無輕浪浮佻之名。此外,她能歌擅舞在并州小有名氣。于是等她到了長安之后,在將要殺她之前,我先讓她跳了一支舞給我看。”
殺她之前,讓她跳舞?…薛紹愕然的眨了眨眼睛,那真是用生命來舞蹈了,可以想像當時陳仙兒肯定都要嚇得半死了。
“然后呢?”
“然后嘛,她跳得還算不錯。”太平公主有意的慢條斯禮仿佛帶著一點醋意的說道,“但是當時,我還是想要殺了她。”
“為什么?”
“明知故問!”
薛紹苦笑了一聲,“好吧,那你為何又沒有殺呢?”
“我想,但不代表我會做。哪怕是現在我也仍然想要殺之而后快,但是我不會。”太平公主說道,“沒有人可以為所欲為,太平公主也不例外。”
“嗬嗬!”薛紹頗感驚奇的笑了一聲,半年不見,太平公主居然還有了一點文藝范兒和哲學范兒了!
“不許笑!”太平公主慍惱的瞪了薛紹一眼,再道,“我娘曾經告訴我說,所謂夫妻,除了相互理解和相互關懷,也得相互包容和相互忍讓。必要的時候還得接受傷害原諒對方的過失,甚至是縱容對方的一些壞習慣。薛郎,在陳仙兒的事情上,我不知道我這么做是對還是不對,沒有人教我,我也沒有過經驗。我只知道,我不能再隨著我的性子來,不能再讓她變成第二個張窈窕。否則,就算我泄得一時之私憤,卻將永遠的失去我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
“…”薛紹沉默,太平公主真的成熟了很多很多!
“那一日過后我就將陳仙兒收在身邊,每日和這些舞伎一同練舞。于都今山大捷的軍報送到長安,朝野歡騰。二圣決定在麟德殿大宴群臣,慶祝勝捷。就在那一次的大宴之上,我讓陳仙兒帶著這一幫舞伎登臺獻舞。結果是技壓全場一時轟動,連二圣都拍案叫絕。天后還將陳仙兒叫到御前親自封賞。”太平公主說道,“當時我對天后說,陳仙兒出身并州官宦人家,能歌擅舞名動一方。我聽聞了她的大名,刻意將她從并州請來帶在身邊,幫我調教這一批宮廷舞伎。但逢宮中盛宴,便可令其獻舞娛情。”
“天后如何說?”薛紹問道。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說道:“天后當眾夸贊與獎賞了仙兒,還封她為內廷尚儀局正五品司樂,專為宮廷宴席安排舞樂。”
“陳仙兒,居然成了五品女官?”薛紹不由得有點驚愕,連太平公主都能知道的事情,天后如何能夠不知內情?…這就奇怪了,天后明知道陳仙兒是我在并州私收的外宅小妾,為何還要破格的寬恕甚至是提拔于她呢?
“所謂女官,只是一個名份而已。陳仙兒從來沒有在內廷當過一天的職,只是跟在我的身邊。”太平公主平靜的說道,“僅僅過了三日天后就親自下令,賜內廷尚儀局司樂陳仙兒為太平公主大婚的媵御。”
“…”薛紹恍然大悟。
天后與太平公主這對母女,合著伙兒在滿朝文武的面前合演了一出好戲,最終讓陳仙兒以五品女官的不俗身份、名正言順的做了薛紹的妾,并且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能用牛羊兌換的卑賤小妾,而是能夠得到大唐律法承認與保護、有著品銜與一定地位的——媵人。
按照薛紹目前“五品”的官位本品,他在與正妻大婚之時最多可納三名媵人。這三名媵人將視同八品命婦。
這樣一來,陳仙兒尷尬與敏感的身份頓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這非但是給足了薛紹的面子、保護了他的仕途,還從根本上杜絕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挑撥離間,從而極大的穩固了薛紹與太平公主的感情。
薛紹明白,這絕對是太平公主的主意。以武則天一慣的鐵腕風范,她才懶得這么拐彎抹角。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今日之李安然,絕對不再是當初那個沖冠一怒就殺掉張窈窕的太平公主了!
“謝謝你,安然。”除了這一句,薛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如果你在外面還有私宅相好,最好現在就告訴我。”太平公主淡淡的道,“讓我來決定誰可以成為最后一名媵人。除此之外,其他人有多遠走多遠我不想再看到。薛郎,我真的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薛紹感激的點了點頭,隨即又是一愣,“不是已經有三個了么,琳瑯姐妹與陳仙兒?”
“琳瑯,你們來說!”太平公主佯做慍惱氣鼓鼓的起了身來,“本宮要去更衣!”
“不雅、不雅!”薛紹呵呵直笑。
太平公主挺不淑女翻了薛紹一個小白眼,提著裙裾小跑而去,看來真是內急了。
琳瑯低眉順目的左右站到薛紹下首,太平公主前腳剛走,姐妹二人便一向看向了薛紹,一個溫情脈脈欲語還休,一個眼神熾熱如狼似虎。
現在,薛紹一眼就能分清她們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了。
“說吧!”薛紹指了指左邊那個渴求強烈的美人兒,“琳兒,你先來。”
“是,公子。”琳兒抱拳一拜婉爾一笑,說道,“那一日禮部的官員來安排殿下大婚時的媵御之事,因我姐妹二人此前都是官奴婢沒有戶籍,于是他叫我們先行登陸籍冊。我當時未及多想就報上了殿下給我們取的琳瑯之名。那官員問我姓氏,我又說了扶余。”
薛紹便笑了,“扶余琳瑯,那你妹妹又該報上什么樣的姓名呢?”
姐妹倆咯咯直笑,琳兒說道:“當時我先到一步,報上姓名之后匆忙前去伺候殿下。后來妹妹也來了,一樣的報上了扶余琳瑯的姓名。那名禮部官員生氣了,說我們捉弄于他。后來我們姐妹二人同時出現在他眼前,他當場就兩眼發昏暈頭轉向了,倉促之下就帶著兩份一模一樣的戶籍名冊回了禮部交差。他的上官看了將他臭罵了一頓,但又不敢再來叨擾殿下,于是將錯就錯,我姐妹二人就共用了一個姓名和一個戶籍、從此只有了一個身份——都是扶余琳瑯!”
“有意思!”薛紹大笑,雙胞胎姐妹長得一模一樣、身材別無二致、說話口吻相同,連武功身手和性格脾氣都是一樣,現在還共用一個姓名、同屬一個戶籍,連丈夫也都是同一個人!
——還真是一對,并蒂琳瑯姐妹花!
“你們說完了嗎?”太平公主回來了,琳瑯連忙退后三步乖乖站直,目不斜視大氣不喘。
“說完了。”薛紹笑瞇瞇的道,“我不在的日子里,還有什么趣事嗎?”
“趣事沒有,傷心事卻有一籮筐,你想聽嗎?”太平公主坐了下來,語調有點幽幽凄怨的味道。
“說吧,但凡是與你有關的事情,我都想聽。”薛紹微笑道。
太平公主抬手指了一下堂中翩然起舞的陳仙兒,“那件舞衣,漂亮么?”
“很漂亮。”薛紹道,“又是你親自設計的?”
“每一針每一線每一片羽毛,都是我親手縫制的。”太平公主說道,“記得兩年前我生辰之時,南詔國曾經獻來一件舞衣做為賀禮,是用他們南詔國的多種奇異鳥兒身上的五彩羽毛片片制成。一件衣服,用了上萬只鳥兒的羽毛。名喚——霓裳羽衣。”
薛紹點了點頭,歷史上有一首有名的曲子名叫《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李隆斟根據宮廷曲樂專為楊玉環所改編。但是“霓裳羽衣”卻是早有由來。
霓裳最早是指傳說中的神仙用云彩所制的衣裳,后來在皇室宮庭中也用來代指輕柔絕艷的舞衣,再后來引申為代指“漢服”。
“羽衣”就是太平公主的這一種,名符其實的用鳥兒身上的羽毛所制的衣裳。
這樣的霓裳羽衣,艷動天下、有價無市。大唐普天之下除了太平公主,再難想出還有第二人值得擁有,就算是她的母親武則天都未嘗擁有過。
“南詔國送來的那件霓裳羽衣我很喜歡。可惜有一次我穿上它跳舞時,不小心沾上了火苗,燒壞了。”太平公主很心疼的皺了皺眉,說道,“后來我一直都想再次擁有一件這樣的衣服。”
“于是,你親自動手做了一件?”薛紹有點驚訝,這得要費多大工夫啊?
“是的。”太平公主點點頭,“你走后,我非常想你。每次想起你我就拿出漂亮的羽毛和針線,親手縫制這件霓裳羽衣。當時我就希望我能在重逢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穿上這一件寫滿了思念的霓裳羽衣,出現在你的面前。”
薛紹緊緊握住了太平公主的手,“很美。”
“美得你都為之傾倒了嗎?”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眼圈兒卻是悄然紅了。
“是啊,我當時那一下摔得非常狼狽!”薛紹呵呵一笑,將太平公主擁入了懷中,輕拍她的肩膀。
太平公主偎依在薛紹的懷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悄然滑落,但是沒有哭泣,小聲的道:“薛郎,我無法形容那種相思的苦楚,也不想再嘗試。答應我…不要再扔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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