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等人回到大都督府剛剛端起飯碗來,郭安等人回來了。
五個人,一個不少全回來了。
薛紹心中略微一緊,莫非是唐懷壁把他們轟回來了?莫非唐懷壁,真是李崇義的同謀?
裴行儉正坐在薛紹旁邊,看到他臉色有變,裴行儉也是精神一凜。師生二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草草吃罷了飯將郭安叫到了裴行儉的書房之中。
“情況如何?”薛紹開口便問。
“果不出將軍所料,昨夜那邊當真是出事了!”郭安說道,“唐懷壁一行人走得甚急,出了并州就一路向南,很快就走出了幾十里。不過此后,他們突然又停住不走了。”
薛紹問,為什么?
“原因是李崇義年老體衰,經不起旅途勞頓。押人的唐懷壁怕老頭兒半路上死掉,不敢冒險,于是在官驛住下。”郭安答道。
薛紹與裴行儉互遞一眼神,心中同時想道——分明就是拖延時間,尋求機會想要制造變故!
“說下去。”
“我們兄弟幾人快馬加鞭用上諸般手段,好不容易追上他們。”郭安說道,“不過當我們趕到時…李崇義已經死了!”
“什么?!”薛紹與裴行儉同時吃了一驚,“怎么回事?”
郭安答道:“李崇義臥床休養,那個盧氏身為孫媳婦前去伺候。她熬了一碗湯藥進獻,剛要給李崇義服下,李仙童突然趕到一碗打翻了那碗湯藥,發現藥中有毒!”
果然!
薛紹心中一凜,看來韋氏那個風騷娘們提供的情報,還算準確。
“那怎么又是李崇義死了呢?”裴行儉問道。
“屬下不知。”郭安搖頭,“現在,盧氏已經被拘押了起來,當作弒殺朝廷命官的兇手押往長安。李崇義的尸體也一并押走,交由朝廷調查處置。”
“這就有意思了。”裴行儉捻著胡須,若有所思的道,“盧氏要殺李崇義,李仙童卻出面阻止,然后李崇義仍然是死掉了,最后盧氏落得變成了殺人的欽犯…承譽,說說你的想法。”
“學生只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薛紹搖了搖頭,說道,“誠然那個盧氏很有心機,也很是毒辣。但是,她終究是有一個致命的罩門,握在李仙童的手上。”
“你是說,她對李仙童的感情?”裴行儉道。
薛紹點了點頭,說道:“對我們男人來說,有人生報負、有兄弟情誼還有男女情愛,但是對一個女人來說,在她們心目當中占有最重之份量的仍是感情。從十年前開始,盧氏就一路追隨因為殺人而被流放的李仙童,從未離棄。雖然在他們十年的婚姻當中,盧氏因為自作聰明幫了許多倒忙間接的坑害了李仙童,但她做那些事情的出發點,仍是為了李仙童好。而且大多數的時候,她都是李仙童的賢內助、女諸葛,在很多的事情上李仙童對他單純聰明過人的夫人,言聽計從。”
郭安的腦子一向轉得快,聽薛紹說到這里,他的眼睛直直發亮,但礙于身份沒有插言。
裴行儉笑了一笑,“承譽,聽你這個屬下說一說他的看法。”
薛紹也點點頭,“郭安,說。”
“屬下遵命。”郭安抱了一拳,說道,“屬下聽了薛將軍的話,心中便有了一些猜測。當時在驛站里的情況會不會是——這一次盧氏仍舊自作聰明,想要半途毒殺李崇義。李仙童明明知道卻佯裝不知,并且在她將要毒殺李崇義之時出面阻止,這樣他就絕對不會再惹上殺人的嫌疑了。緊隨其后,李仙童又再親自下手殺掉他的祖父,由此來嫁禍盧氏。”
“有點意思。”裴行儉呵呵直笑,“承譽,你調教出來的小子還算聰明!”
郭安臉一紅,“裴公謬贊了,屬下愚笨得緊,經常做錯了事情挨罵。現在也是信口胡說,當不得真。”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其實你說的,和我心里的想法差不太多。但是你忽略了一個人。”
“…”郭安想了一想,“將軍是說,唐懷壁?”
薛紹點點頭,說道:“李仙童如果想要嫁禍盧氏,他不出面阻止她下毒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回頭又去親自下手呢?…雖然李仙童夠狠夠毒,但是我覺得,他還是沒有親手殺死自己祖父的必要。而且當時他的身份是在押的欽犯,他想要做任何事情,都不是那么自由。”
“薛將軍是說,下手的人很有可能是唐懷壁?!”郭安驚訝道。
裴行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還是承譽那句話說得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事唐懷壁必然有所參與,他有可能是盧氏的同伙,在盧氏失手之后再去親自下手;也有可能他是李仙童的同伙,他二人料定盧氏很想殺了李崇義,于是故意放給她機會。然后又讓李仙童出面阻止,先行制造一個自己沒有殺人動機的證據。然后唐懷壁暗中下手,盧氏這個被抓了現行的刺客,自然就是最大涉案對象了。當然,也不排除唐懷壁和李仙童夫婦二人都有合謀的可能,只不過是分頭進行,沒有讓他夫婦二人知曉。那樣唐懷壁更加方便見機行事,仿佛一切都盡在他掌握了。”
“好復雜…”郭安撓了撓頭,“屬下只從裴公的話中聽出一層意思,無論如何,唐懷壁都要致李崇義于死地對嗎?”
“小子聰明。”裴行儉笑呵呵的贊道。
“可是為什么呢?”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這還不簡單,因為唐懷壁本來就是李崇義的同謀。如果他讓李崇義活著回到長安,萬一把自己供出來了怎么辦?”
“原來如此!”郭安恍然大悟。
“果然是狗咬狗,一嘴毛。事情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殘忍和卑劣。”裴行儉一邊說著,一邊搖了搖頭,“魏元忠作何說法?”
郭安連忙答道:“魏御史說,多謝薛將軍好意但是不用我等一路護衛了,他一定能夠安全抵達長安,然后一切公事公辦。”
說到這里,郭安又特意補充了一句,“魏御史暗中收下了韋巨源的那封遺信,在對屬下說那些話的時候言辭鏗鏘,想必是胸有成竹!”
裴行儉呵呵的笑了兩聲,“魏元忠是個極其聰明又少年老成的年輕人,他是怕你們幾個一路跟著打草驚蛇。想必他的心中,對驛站中發生的一切早就心中有數,只是佯裝不知被蒙在鼓里,想要麻痹唐懷壁等人。魏元忠很沉得住氣,他是想要到了長安在關鍵的時刻再突然發難,這樣才能給予致命一擊!”
薛紹笑了,“記得很早裴公就曾說過,在講武院的那么多學子當中,你最看得上眼的就是郭元振與魏元忠。此次北伐,他二人各顯神通大放異彩,令人刮目相看!——裴公果然慧眼如炬,學生很是佩服!”
裴行儉呵呵直笑,“承譽,你是在自吹自擂嗎?”
薛紹一怔,“我沒有吧?”
裴行儉笑道:“此二人的確是各有才華,堪成大器。此次北伐,他們也都各自顯示出了自己的才能,建立了功勛。但他二人建功立業之時,還不都是在與你搭伙嗎?”
薛紹一聽這才恍然,哈哈的笑道,“好吧,學生真不是故意的!”
裴行儉笑呵呵的擺了擺手,說道:“既然他們都已經在自相殘殺了,那就證明,他們現在只想著脫罪保命已經翻不起什么大浪。剩下的事情我們不必再管,老夫相信魏元忠,他足以對付那幾個人!從今天起,我們所有人的所有精力,都要全部投入到北伐之中。承譽,老夫讓你坐鎮大都督府,就是想讓你來肩負起全軍的后勤保障。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想必你已是深為了解。留守大都督府的這份差事,絲毫不比打仗輕松。你休要輕視!”
“學生明白!”薛紹抱拳。
裴行儉點了點頭,轉頭又看向郭安,“小子不錯。到老夫身邊來做個行軍管記,如何?”
“啊?”郭安一聽,面露難色,訕訕的道,“裴公,屬下愚笨,怕是做不來文職…”
薛紹知道他是不想離開三刀旅和這些兄弟分開,于是恨鐵不成鋼的罵道:“愚蠢!你是在小看行軍管記嗎?”
“屬下…不敢!”
薛紹悶哼了一聲,說道:“要做好一名行軍管記,遠比做一個隊正、旅帥要難多了。最起碼的要求,軍旅內務事無巨細都要了如指掌。裴公但凡問你任何事情,你都要答得出來。召開軍事會議,行軍管記也要出席。你見過都尉以下級別的將官,走進元帥的大帳嗎?你想一想,行軍管記跟在裴公身邊耳濡目染該要學會多少東西?這么好的機會,你居然拒絕!——我想去都還沒機會!”
“呃!…”郭安聽了這一席話頓時變得啞口無言,沒想到軍中絲毫不起眼的行軍管記還是主帥的機要秘書、更像是主帥帶在手邊的學生!——能夠成為裴元帥的心腹和學生,這是大唐天下的衛士們做夢都夢不來的好事啊!
裴行儉呵呵直笑,“承譽,人各有志,你不用逼他。”
“不不、薛將軍沒有逼我!屬下愿意追隨裴公,朝夕伺奉!”郭安連忙改口,激動不已的都給裴行儉下跪了,“屬下一定全心全意,做好一名行軍管記!”
“好,起來吧!”裴行儉笑呵呵的,顯然沒有因為郭安此前的拒絕而心存芥蒂,他說道,“年輕人熱血好戰,這是好事。但是如果一味的沉迷于匹夫之勇,那就難有大的建樹了。這一點,想必你在三刀旅的時候早就有人對你灌輸過了。”
“是!”郭安站起身來,面露一絲愧色的對薛紹抱了一拳,說道:“薛將軍不止一次的告誡過我們,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他希望我們第三旅的兄弟當中,將來能有很多的將軍涌現!”
“那就對了。每個帶兵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屬下能有大出息。”裴行儉呵呵直笑,“這一次承譽率領你們第三旅的人奇襲黑沙立下大功,功勞薄上墨汁尚新,老夫的陣前提拔令都還來得及下發,你們就又在并州立下了這一次的大功。眼下只能是等到你們回朝之后,再由朝廷封賞了——因為老夫能賞的,都已經賞給你們了!”
薛紹聞言心中暗喜。真正的大戰役還沒有開打,三刀旅立下的功勞就已經超越了裴行儉這個行軍大總管的賞賜范疇,連草根新兵郭安小子都得到了裴行儉的賞識,親自帶到了身邊做“秘書”。
假以時日,三刀旅還不真得出幾個將軍?
建功奪勛、揚名立萬、在軍隊里扎下結實的根基——此次北伐,我薛紹的目的也算是提前達到了。
之前吃的苦,算是值了。
此行,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