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殺機四伏 薛紹看到來儀酒肆的門口,走進來一個“醒目”的男人。他身材五短佝僂,尖臉鼠須、顴骨突出、下巴很長眼睛像是婦人的指甲掐出來的兩條細縫,長得那叫一個丑陋猥瑣。之所以“醒目”,是因為這個猥瑣男衣著光鮮趾高氣揚,正仰著頭、剪著手擺出了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跋扈姿態,眼睛都斜瞟著天花板,目中無人的走進了酒肆來。
薛紹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一盤美食上落下了一只綠頭蒼蠅一樣,再一想到那日在講武院無意中聽到的他的“密語”,說要如何的收拾薛紹、如何的搶奪薛紹身邊的女子盡情蹂躪,心里一股無名業火就暗暗的升騰了起來。
武懿宗!
跟在武懿宗身后進來的兩個青年男子,倒是儀表非俗。一個衣飾華貴非凡,在并州這樣的地方絕對不多見,加上神情灑脫面帶微笑,舉手投足之間都在刻意的顯擺一股“貴氣”,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京城來的大官和公子哥兒。
這是武懿宗的死黨兄弟,武攸歸。
另一個白面書生在三人當中生得最是好看,體態頎長五官俊朗頗有幾分才子美男的瀟灑神韻,但是一直都在對武懿宗點頭哈腰的頻頻獻媚,又讓人生出幾分鄙夷來。
這就是近年來在京城名聲雀起、詩歌馳名于天下的大才子,宋之問。
三個男人的身后,還跟著五六個花枝招展嫵媚妖嬈的年輕女子,正嘻嘻哈哈的笑鬧成一團,舉止輕佻媚俗,一看便知是常年混跡于聲色歡場之地的煙花女子。
來儀酒肆比起長安西市的酒肆差了一點檔次,但已經是太原城最大最好的一家。薛紹等人在此歡聚,這三個人也會來此瀟灑取樂,但也不奇怪。武懿宗這一群男女,甚是招搖的走進了酒肆之中。掌柜小二等人素來有著識人之能,知道來者身份非凡,慌忙恭身相迎,直接請到了樓上雅間殷勤伺候。
這些人,倒是沒有注意大堂角落里、擠坐在一群衛士當中并不顯眼的薛紹。
真是冤家路窄,看到他們三個好心情都壞了一半去,薛紹不禁在心里暗叨了一句。句。
魏元忠就坐在薛紹的身邊,隨著他的眼光瞟了一眼,湊近了小聲道:“這三人奉命出征司職糧草轉運,卻在軍中的輜重車馬之中裹帶了軍妓,知道的人不少,因此影響十分惡劣。魏某身為行軍司馬與朝廷御史,對此當真是看不過眼,因此想要對其查證彈劾一番。但是裴公阻止了我,說不必把這三人當作是軍隊里的人看待,不予理會便是。”
薛紹笑了一笑,“就像當初我在講院武,也不把他們當作人類看待一樣。”
人類?
聽到這個字眼魏元忠會心一笑,也便釋然了。
李多祚也坐在薛紹的近旁,薛紹與魏元忠的低語對談并沒有避著他。李多祚聽聞了這些言語也是會心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道:“薛公子,話雖如此,可是這三個不是人類的家伙進了并州城里,未必只是為了尋歡作樂。”
薛紹心中一醒神,李多祚提醒得有道理!
李仙童是我的敵人,武懿宗與武攸歸雖然未與我撕破過臉,但也是潛伏中的敵人。既然有著共同的敵人,那么他們很有可能就會成為“朋友”。再者之前在長安的時候,上官婉兒接到一封受邀去武三思家里參加詩會的請諫,不就是武懿宗送去的嗎?
而那一條毒計,正是李仙童獻給武三思的!
如此說來,武懿宗與李仙童之間很有可能有著密切的聯系。
李仙童在左奉宸衛失了勢,天后(或者說皇帝)安排他去東宮營生,他拒絕了。由此可以見得,李仙童是不想和太子走得太近。那是否意味著,李仙童很有可能是和武家的子侄沆瀣一氣結為了黨朋,因此才要疏遠李家的太子?
想通這些,薛紹的思路斗然變得清晰了!——沒錯,沒錯,李仙童孤家寡人一個,不大可能折騰出這么多的事情。很有可能,他一直都在暗中受著武承嗣的指使,他一直都是武承嗣的人!
薛紹越琢磨就越發肯定了自己的這個推斷,心想,我與李仙童其實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當初在左奉宸衛內部的一些爭斗,還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甚至追殺到并州的程度。只有武承嗣,他才是真的對我誓不兩立。尤其是這一次我隨軍出征了,如果我死在了“疆場”,那么武承嗣就能重燃迎娶太平公主的希望了!
原來,如此!
或許李多祚只是一種猜測和無心之語,卻幫助薛紹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聯了起來。天敵就是天敵,原來我最大的敵人仍是武承嗣。李仙童蹦跶得很歡實,但他很有可能只是武承嗣手底下的一條獵犬!
正因為有了這樣特殊的立場,李仙童的很多行為都和他的父親李尚旦、祖父李崇義不同。為官之人都會卷入政爭,這其實很正常。李尚旦生了一副臭脾氣,為了兵權之爭敢與天后對罵,李崇義會有打壓程務挺的念頭與行為,這其實都不算出格。
李仙童則不然,他是在進行一項“重大”的政治投機,他與自己的父親、祖父的立場都不相同了,他是早早的站在了武承嗣的隊伍當中,全心全意的在為武承嗣鏟除異己!
薛紹心里又有那個奇怪的念頭,我懷疑這個李仙童也是個穿越者了。否則,他為何要改變立場與自己的父親、祖父分道揚鑣,而投靠了武承嗣的陣營?莫非他知道將來武則天將要稱帝、武家子侄將要權傾天下?
詭異!
“公子…哦不,將軍,你也來和我們喝一碗吧!”月奴的歡聲笑語的,打斷了薛紹的沉思。
“好!”薛紹可不想掃了眾人的興,于是爽快的捧起一碗酒,“兄弟們,請!”
“將軍請!”
眾人一起喝下一大海碗,然后好幾個家伙開始拍起桌幾,“上酒、上酒!”
旁邊已經擺了好些個巨大的酒壇子。軍人喝酒,那就像上陣殺敵一樣能玩命。
喝最烈的酒、騎最烈的馬、睡最風騷的女人,這是軍旅漢子們心目中的三大理想。
氣氛持續熱烈,辛苦壓抑了幾個月的衛士們,今天放開了暢飲與玩樂。
月奴今天也玩得很是開懷,她感覺自己從生下來就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當然,她心里很清楚并非是這些酒量很臭、傻乎乎的年輕衛士們把她逗得這么開心,而是自己的身與心都終于有了一個歸宿,還是一個在夢想之中都遙不可及的歸宿。
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眾人依舊把酒當成了水來痛飲,大聲笑樂,酒肆的大堂里一片熱鬧與嘈雜。
“薛公子,并州大都督府的事情,還查不查了?”魏元忠小聲道,“李仙童早有防備,守得滴水不漏,讓魏某感覺無從下手!”
薛紹沉吟了片刻,說道:“他越是捂得嚴實,我就越懷疑并州大都督府里出了特別重大的狀況。此前我曾與裴公私議朔州之戰的事情,裴公對于并州大都督府遲緩出兵營救,很是失望與驚詫。他老人家告訴我說,李崇義素有賢德威名,言下之意,對于李崇義干出這樣的事情很是懷疑與震驚。那么李崇義就非常有可能已經被軟禁和架空了,這些事情,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因此,李仙童一定不會讓外人見到他的祖父,尤其是裴元帥的人,尤其還是你這樣的監察御史!”
魏元忠眉宇一沉,“那他還能藏一輩子不成?”
這句話,還真是提醒了薛紹!
對啊,除非李仙童與韋巨源把李崇義一直藏著,否則一但他露面,事情的真相一但敗露,這二人不是死路一條嗎?
“壞了!”薛紹低呼一聲,“李崇義很有可能有危險!”
“不會吧!”魏元忠驚嘆了一聲,“李仙童還能對自己的親祖父下手不成?”
“難說。”薛紹雙眉緊擰,“祖父是至親,這沒錯。但是如果在自己死與祖父死之間做個選擇,我想李仙童這樣的人,一定不會讓自己去死!”
“這!…”魏元忠深吸了一口涼氣兒,“如果真的出了這樣的事情,那可就真的要震驚朝野了!”
“震驚朝野,這都只是后話。”薛紹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說道,“擺在眼前的,現在正處于三十萬大唐王師北伐的關鍵時期,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所有的后勤糧草轉運都牽系在并州長史的身上。如果李崇義真的出了什么狀況,并州大都督府必然亂作一團。再若有韋巨源和李仙童這樣的人趁亂弄權、從中使壞,三十萬大軍補給堪憂,很有可能影響到戰爭的勝負。這便是軍國大事,關乎萬千生死、甚至社稷禍福!”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們!”魏元忠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的嚴肅,斬釘截鐵的道,“我再去一趟都督府敲山震虎,強烈要求面見李崇義,就說裴公來了緊急軍令,讓我當面轉達給李長史一人知道!”
薛紹擰眉沉思了片刻,點點頭,“好。這種事情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防患于未燃才是上策。真要等到李崇義出了什么事情,可就晚了!”
“好,那我去了!”魏元忠左右看了一眼暗藏在酒肆中的那幾個盯梢眼線,剛要起身又坐了下來,小聲道:“早就有人盯著我們。我現在獨自一人離開恐有被他們暗中扣押起來的風險。魏某一己之安危全無所謂,要是壞了軍國大事,可就百死莫贖了!”
“魏兄果然機警!”薛紹贊許了一聲,把薛楚玉叫到身邊來,說道,“兄弟,你帶幾個人一起護送魏御史回去,務必寸步不離,確保他的絕對安全!”
務必,絕對,聽到這樣的字眼薛楚玉的心中已然明了。于是不動聲色宛如平常的拱了一手,言下卻是斬釘截鐵的四個字,“同生,共死!”
聽到這句話,薛紹心里的那根弦也斗然一下就繃起來了。看著月奴和那些兄弟們還在心無旁鶩的斗酒玩樂,一切看起來都是輕松平常。
有幾人想到,此刻其實已是殺機四伏、暗流洶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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