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秦孤月的回答,身后的四人表情不一,有的微微點頭,有人則搖頭嘆息。
“好了,我們不談這件事情了。”秦孤月似乎也感覺到這個話題有點沉重,主動換了一個話題說道:“無論如何,西北之戰總算是落幕了。”
“今日犒賞三軍,孤月你準備班師吧…”段九霄才說完,這邊冉清默就笑了起來:“早知道這么順利,你又何苦在朝堂上據理力爭,去拿那十萬民兵?沒討到什么好處,還落了一個想要好處的壞名聲。”
“誰告訴你這十萬民兵沒有用處的?”秦孤月搖了搖頭說道:“把捷報送回云京,但是十萬民兵還是要留下來的。”
“留下來訓練?”段九霄皺起眉頭來問道。
“另外屯田!”秦孤月看著段九霄說道:“西北戰亂,百姓大多逃難去了,嘉門關后方那么多良田,如果荒蕪,豈不是很大的浪費?”
“可是想要留下十萬民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永明陛下會同意?”洛緋凌沉吟道:“估計很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秦孤月笑了笑:“但如果是抵御云中國的入侵呢?我到時候上奏說,西夷反復無常,西北軍減員大半,如果看我軍防守空虛,很有可能稍作休整就卷土重來,我就不信圣無夜會吝嗇這十萬民兵。”
說到這里,段九霄一拍手說道:“那不是太好了,我們又有盟重城,又有這十萬人在手里,再收編一些關外的浪人,我們手里又有這么多星階高手,豈不是光這西北一片就可以自成一方勢力了?”
秦孤月在段九霄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說道:“我就說你有做宰相的潛質,那西北一塊以后就交給你管了,可不許欺男霸女,知道嗎?”
“我像欺男霸女的人嗎?”段九霄一副無辜的表情,擺了擺手說道:“我只會愛民如子…”
“咳咳,如果你愛民如子,孤月倒不敢用你了…”洛緋凌這時候蜷起手來,干咳了幾聲說道:“你不知道歷代王朝最忌諱的就是地方守備收買人心么?”
洛緋凌的這一句嚴肅的玩笑,頓時就把包括秦孤月在內的所有人都給逗樂了。
“好了,今天犒賞三軍吧!”秦孤月點了點頭,對段九霄下令道:“大軍分兩批入宴,一批入宴,另外一批堅守所有崗位,嚴防敵軍使詐偷襲…人不卸甲,馬不解鞍,違者以軍法處置!”
“知道了。”段九霄應了一聲,隨即轉過身來,看了墨君無和洛緋凌笑了笑說道:“可惜啊,你們兩位都帶著傷,沒辦法跟大家痛飲了!”
墨君無和洛緋凌兩個人都是瞪了段九霄一眼,各自飛落回了嘉門關之內。
夜晚降臨,嘉門關上空,火把的光亮照徹夜空,只見嘉門關的城樓之上,無數身穿鎧甲,全副武裝的西北軍將士站得筆直如松柏一般,在城樓之下,整個校場里,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大盤肉,大口酒,手舞足蹈的有,大聲劃拳的有,但是也有人默默垂淚。
僅僅一個月,西北軍減員大半,多少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兄弟和親朋,如今戰事結束,大慶之時,卻是少了很多熟悉的人影,如何能不讓人感傷?但是有一件事情,卻是十分有默契,那就是所有的人喝酒都很節制,雖然空了的酒壇足以堆滿小半個校場了,但卻沒有一個人喝得爛醉。
他們知道,那些跟他們一樣并肩作戰的西北軍兄弟,還在城樓上吹著子夜的寒風,甚至還餓著肚子。他們需要這些享受過酒宴的兄弟們去換班,如果醉倒一個人,可能就意味著,有一個兄弟要站一整晚了。
秦孤月等人在與這些將士們飲了幾杯之后,也都各自回了屋內休息了。墨君無和洛緋凌都有傷,尤其是洛緋凌,幾乎把自己的天機命星本源都給自爆了,這傷勢可不是一般的重,雖然被秦孤月用異能壓制住了傷勢,但這畢竟只是外力,想要痊愈,還是需要自己參悟靜養的。
冉清默似乎是被秦孤月那一句話給氣到了,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抱起幻蝶琴就彈奏了起來,不多時,郎朗清清的古琴之聲就已經在整個嘉門關的上空飄蕩了起來。
此時此刻,西北軍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卻是獨坐在嘉門關最高的城樓之上,攻城戰的時候,主帥一般坐鎮此處,所以又叫做帥樓,此時的他手里提著一壺酒,一邊撫摸著城墻上損壞斑駁的磚石,一邊拼命忍住眼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將左手的酒壇一點一點地傾倒在這城樓之上。
他的嘴里,如同夢囈一般地反復呼喚著同一個名字:“沫珺…沫珺…”半個月之前的嘉門關之戰,就是這一片城墻旁邊,段沫珺偷襲了段九霄,打昏了他,又穿上了他的一身鎧甲,等于是替段九霄死了。
若不是這樣的話,也許今天在這里祭掃亡魂的,就是段沫珺了。
要說此時,最糾結的人是誰,絕對不是段九霄,而是秦孤月,因為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莫名其妙出走,又莫名其妙回到他身邊來的人:緋羽琉。
一身緋色長裙,坐在秦孤月房間的椅子上,她揚起頭來,看了看秦孤月,親啟貝齒:“怎么?不歡迎我回來嗎?”
秦孤月在看到緋羽琉的霎那,眼神之中卻是無數光影一閃而過,隨后嘴唇微微一動,卻沒有脈脈深情,而是冰冷地開口道:“你當初為什么要背叛我?把我交給他們?”
緋羽琉看向秦孤月,半晌之后,終于開口了:“你恢復了記憶?”
“是啊,如果不是…我真的不知道,這一世,你還想騙我到什么時候,姬緋羽!”秦孤月猛然抬手,已是施展出了兩界分割術,頓時將整個房間從嘉門關所在的空間隔絕了開來,在他的身后,“唰”地一聲,已是六片羽翼伸展開來,頓時充滿了整間小屋。
他看向緋羽琉,沉聲問道:“說吧,是不是他派你來的!”
“你想殺我?孤月…你難道真的會殺我?”緋羽琉看向秦孤月眼神之中,仿佛有一種說不出的,如迷一般的情愫。
“如果你愿意告訴我,關于那個人的一切,我可以饒你不死!”秦孤月的眼神已是森冷如冰。“我不想再被人背叛一次,上一世的痛,我怕了!”
緋羽琉搖了搖頭說道:“我若不將你出賣的話,所有我們的隊友都會死,你要知道,他的目標只是你,我原本以為你可以將計就計,直接將他擊殺,卻哪里知道功虧一簣,你居然被他給反制了!”
“你如此狡辯又有什么意義?”秦孤月的眼神盯住面前的緋羽琉,質問道:“那我師父,梵華洛呢?你們又為什么殺他?”
“如果他不死,你又怎么回國?你如果不回國,那一位就不能開展接下來的計劃…”緋羽琉想了想說道:“如果我告訴你,你的師父,和那一位本是同路之人,只是后來意見不投而分道揚鑣,你相信嗎?”
“我不許你詆毀我的師父!”秦孤月身體里的另外一個聲音大叫了起來,他說話的語氣也是一轉,變得比剛才更加偏激起來。可以說,秦孤月的記憶蘇醒,等若是同一個身體里,有兩個不同的人格,平時是秦孤月自己的魂魄做主導,但是有的時候,也會把前世的自己喚醒過來。
“沒有詆毀不詆毀的…”緋羽琉搖頭說道:“他也在研究星尊之秘,無論是那一位,還是你的師父,無論是誰成功,誰都會創造歷史,甚至打破原來的秩序,突破異能者不能晉升星尊的限制。而你就是打破這一桎梏的關鍵!”
“因為我是紫薇星體嗎?”秦孤月的眼神閃爍,沉聲問道:“很可惜,我那一世的肉身里沒有留下紫薇命星的本源,而是被我帶到了這一世的身體里,他的算盤打錯了!”
面對秦孤月的話,緋羽琉搖頭了:“如果我告訴你,你時至今日,都還在他的局里面,你會相信嗎?”
沉默,秦孤月在霎那之間就沉默了。
“這不可能!”
“可這是事實,你自始至終,就沒有跳出過他的掌心…”緋羽琉看了看秦孤月,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魚兒從水面跳了起來,看到了前面的水路,以為自己超脫了,但是看到又如何呢?它還是會落回水里,改變不了任何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他的計劃嗎?”秦孤月的語氣變得更加森冷了:“從你寄宿在緋色琉璃手鐲之中,到誘導我解開你的封印,再讓我修煉,一步一步,都是那個人的算計嗎?”
緋羽琉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眨了眨眼睛,緩緩說道:“是,但也不是。這手鐲里的,本來是另外一個人,她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分身…就好像你面前秦孤月的身軀,也原本是你在這個世界的分身一般。如果你不到來,他會有一套自己的運行軌跡,但是隨著我們的到來,他們都改變了!”
“那你告訴我,這緋色琉璃手鐲,到底是什么東西?”秦孤月聽到緋羽琉說到世界分身,先是一懵,但是立刻追問道。
“只是一件法器,我的那一具分身在數百年前就已死去,但當時的秦家家主鐘情于她,為她拘住了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存在手鐲之中,等待她吸收足夠的精神力,再還陽。”緋羽琉笑道:“所以我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
“你本不知情?”秦孤月追問。
“本不知道,可以說吧,我恢復記憶的時候,就是在這個魂魄散開的時候,為你唱鎮魂歌那一次,再此之前的都是她,之后的都是我…”緋羽琉的笑意淺淺:“怎么?是不是很失望?”
“難怪,我感覺重生之后的你有一些不對…”秦孤月的眼神凝重:“既然你也是他派來的,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一了百了?”
緋羽琉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開口說道:“我不能說。但我知道,也有那個人的意思,他似乎希望你成長…”
“希望我成長?”秦孤月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就不怕有一天殺不死我了嗎?”
“所以我才說,我的到來,既是他的計劃,又不是他的計劃…”緋羽琉看了看秦孤月說道。“我知道他全部的計劃,所以我勸你…還是罷手吧!”
“什么?罷手?”秦孤月的兩撇劍眉已是皺起如同峰巒,“殺師之仇,殺身之恨,如何能夠不報?”
“可是你去報仇,就會中了他下一步的圈套…”緋羽琉連連搖頭說道:“我不想這一世再傷害你了,請你就此罷手吧,不要再想著報什么前世的仇恨了,好好地,在這一世,在你的這個世界里,坐一方君王吧!以你的實力,假以時日,統一這個世界,也不是難事。你若留在這個世界,即便是那個人,也奈何不了你的…甚至會因為你在這個世界的力量,越來越強,他會越來越吃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夠了!這個仇不可能不報!”秦孤月身體里,前世的魂魄咆哮了起來:“無論前路是荊棘還是陷阱,我都會用我的雙手,我的劍,去殺一條路來!”
“你何必這么固執!”緋羽琉搖頭嘆息:“你若是痛恨我前世出賣了你,你大可以一劍殺了我,不要再聽我的狡辯了!”
秦孤月沉默了。
“前世之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今世之事,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轍…”緋羽琉說到這里,已是走到秦孤月的身邊,輕輕地從他的肩膀上抱住了他,說道:“就此收手吧,孤月!”
然而就在這時,秦孤月那原本垂下的手,卻是猛地一下子抬了起來,一記手刀輕輕擱在了緋羽琉雪白的脖頸之上。“說吧,那個人在這個世界的分身,是哪一個!”
“你不需要知道這些,因為知道了,你也不會去下手的!”緋羽琉如同沒有看到秦孤月的那一記手刀一般,輕聲說道:“你只會認為,我在挑撥你們的關系…”
“是我身邊的人!”秦孤月的眼神一愣。
“不錯,是你身邊的人…”緋羽琉的話如魔咒一般:“你絕對不會相信是他的…”
“他到底是誰?”秦孤月的語氣森冷如冰。
“無可奉告。”說話之間,緋羽琉已是身體如一道虛影,從秦孤月的手刀之下脫身出來,轉瞬之間已是回到了她之前所站的位置上。
“不要想著禁錮我…”緋羽琉看向秦孤月,輕聲說道:“你會的,我都會,你不要忘記了!”話音剛落,只見她的周身閃耀出一圈銀白色的光芒,轉瞬之間就是覆蓋了她的身體,就這樣從秦孤月兩界分割術的封鎖之下脫身而去。
緋羽琉一走,秦孤月心里的那個自己,也逐漸開始占據到了上風,確切地說,剛才那前世的自己,所做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記憶,只不過雙方哪一方更占據主動罷了。
逼走緋羽琉,秦孤月本是不愿的,但是他也看到了前世關于緋羽琉的記憶,正是她的出賣,讓對方找到了克制秦孤月發動異能后不斷自我愈合的不滅圣體的方法——神經毒素。也就是秦孤月在夢魘之中,被人按倒,注射的毒藥…
夢魘之力,在秦孤月晉升星杰階之后,終于化開,變成了另外一個前世的自己,從而讓秦孤月洞悉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面對前世今生的抉擇,秦孤月也是十分痛苦,終于,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先處理好天州的事情,再去瀛洲蓬萊仙域,至于究竟去不去前世所在的世界…以后再說吧!
不過緋羽琉的話,對秦孤月來說,還是有很大的觸動。
那個人在這一世的分身,居然就是秦孤月的身邊人?秦孤月此時與他關系親密的人里,要說最有嫌疑的人,秦孤月感覺應該就是墨君無了。畢竟他經常失蹤,來去神秘,偏偏又身負重寶。但是墨君無會是那個人嗎?秦孤月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別的不說,那一張耿直得要死的臉,和他那一幅不比木頭多幾個心眼的心性,實在難以跟那個人聯系起來啊!
西北大捷的消息如風一般傳回到了云京城,仿佛一夕之間,整個云京城的人都開始討論起了同一件事,同一個人起來。
日月侯連斬三名圣騎士,絕地逆戰西方老祖的段子,經過粗糙的加工,很快就成為了茶館里評書人,最受歡迎的段子。同時關于秦孤月的種種傳說也陡然冒了出來,因為有從西北回來的將士斷言,看到了秦孤月身后的六對羽翼,三黑三白,奪目無比。
一時間對于秦孤月的生世,無數的人又開始討論起來。
甚至有人考據出,說秦孤月不是秦戰天親生的,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結論出來。還好秦孤月不在云京城里,否則估計能把這位直接抓進天牢里。
但是這一陣風還沒有吹散,一道噩耗竟是從天而降,一下子就把沉浸在西北大捷喜悅中的云京城百姓給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