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出口,林寶娟也意識到了自己所說的邏輯不對,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再改口已經來不及,臉上滿滿的紗布可以掩飾她的表情,卻掩飾不了她的難堪,婆婆就在外面發瘋,這謊,她根本就圓不了!
“…惹禍精,糧食不少吃,水不少喝,蛋不見多下一個,養你這種惹禍精我圖什么?趕明兒個磨刀殺了你,看你還出不出去惹禍!便宜了旁人的嘴還不如便宜我自己這張嘴,跑,我看你往哪跑…”
院子里,寶娟婆婆的對雞罵戰繼續中…,只是聲音又拔高了一個高度,林寶娟忽的坐正了身子,抬腿就要下炕。
“你做什么?”趙玉蘭攔住她,“這些年,你在我們身上貼補的不少,這次,又因為初夏遭了這么大的罪,她心里怎么能沒氣?
她這不是罵你,她是嫌我們不識趣,沾了你的光,還給你帶了災來,從根兒上說,她這是心疼你。”
“二嫂…”林寶娟眸中現出苦笑,“二嫂不用替我找面子,既然讓你們看見了,我也不想再瞞你們。我公公婆婆喜歡孩子多,可是這些年我的肚子一直沒動靜,他們就越來越嫌棄我。”
趙玉蘭眉頭皺起來:“大江和小香不是他們孫子孫女兒?”
“他們想著多幾個孩子,臉上有面子。”林寶娟重重嘆一聲,“就青樹這么一個兒子,他們是真稀罕人多。”
“多少是多?”林寶河悶哼一聲,“就初夏一個,我們照樣知足!”
“爹…”初夏忍不住笑起來,“我算是發現了,爹話少,但特別會勸人。說出來的話還特別暖人心!”
“爹說的是實話,如果能再多一個和夏作伴兒,當然是最好,可是,命里不擔,爹和娘也沒什么怨的。這人啊,一輩子有幾個兒女,是命里擔的,不能強求。”
“夏,你爹說的是實話。知道不能再生,我心里一直挺難受的,是你爹勸我。說有你一個,我們就該知足。
還拿咱們村里的五保戶駱四爺爺一家做例子,老兩口生了三兒一女,結果,老大九歲掉灣里淹死了。老二四歲拉痢疾拉死了,老三九個月的時候從炕上掉地下摔死了,老四一生下來就是死胎,再后來,一個也沒能生出來。到老,就剩倆孤寡老人。死了的時候,連個摔盆兒的都沒有。
和他們比起來,我和你爹寧愿就生你一個。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我們就挺知足。”
本來,趙玉蘭說的這事兒是件挺讓人傷感的事兒,可是莫名的,初夏聽了就覺得特別有喜感。不自覺的,嘴角就掛上了一絲笑意:“爹。駱四爺爺要是聽到你拿他舉例子,能不能從墳里爬出來找你算賬?”
林寶河不自然的咳一聲:“那不是怕你娘傷心,傷壞了身子嘛。”
林寶娟艷羨的看向趙玉蘭:“二嫂,二哥雖然窮,可他心眼好,知道疼人,青樹要是有二哥一半的疼人,我也就知足了。”
“咣!”
房門猛的被推開,寶娟婆婆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的看著林寶娟:“青樹媳婦兒,聽你這意思,是嫌棄我們家青樹?”
對于她的出現,林寶娟一點兒都不意外,神色淡然的道:“我二哥二嫂好不容易來一趟,娘在外面指桑罵槐,摔盆子砸碗兒,得不到回應,這就親自上陣了?
好吧,當著娘的面兒我也這么說,我二哥對我二嫂那個心疼勁兒,青樹十個也趕不上。
這些年,娘心里不舒坦了,就拿我撒氣,青樹什么時候護著我了?除了背后安慰我兩聲,當面連半個不字都不敢對娘說。
我二哥雖然老實,但誰都不敢欺負我二嫂和初夏,包括我爹我娘在內,我是真的羨慕我二嫂,娘可以把我說的話全部學給青樹聽。”
“她二哥二嫂…”寶娟婆婆似笑非笑的看著林寶河和趙玉蘭,“你們這一來,她可算有了撐腰的了,要不是身子不利索,可就要來打我這個婆婆了。”
“行了,你不用沖我二哥二嫂陰陽怪氣的,既然說開了,我干脆說個痛快,這些年,我是間或的幫襯我二哥二嫂,但是,我花的,都是我多掙的。
別的女人上工掙七分八分,我哪次不是十分?加上婦女主任的補貼,我掙的是青樹一個半的。
娘也有兄弟姐妹,娘也拿東西補貼日子過的緊巴的三姨,為什么娘那樣做是情義,到了我這兒,就不行了?娘生了青樹和大姐,就是一子一女湊個好,到我這兒,怎么就成了不下蛋的母雞了?”
“聽聽…聽聽…”寶娟婆婆一臉譏諷的看著林寶河,“你就是那個一直被她貼補的哥哥吧?你也是男人,怎么好意思靠著妹妹過日子?”
“有氣沖我撒,別難為我二哥二嫂。”林寶娟急的拖住林寶河和趙玉蘭,“二哥二嫂,她說她的,你們別當真,她就那么真嘴,你們要真當真了,就是給自己找氣生。”
趙玉蘭拍拍林寶娟的手背,看向寶娟婆婆,“嬸兒,寶娟心疼初夏,有好東西都想著給我們點兒,每次她都是和我們說,嬸兒您心眼好,惦著我們,我們對嬸兒真的是感激的要命。
嬸兒今天生這么大的氣為的是什么,我和寶河都明白,寶娟受了這么重的傷,嬸兒生我們的氣,可是,我們是客人,嬸兒不好沖我們發火,就沖著寶娟發火。
嬸兒,您和寶娟兩口子對我們的好,我們心里都明白,這會兒,我們剛搬了家,手頭上實在緊巴。等日子緩過來,我們肯定會知恩圖報,初夏是我們的閨女,也是寶娟的親閨女,以后,她怎么孝順我們,就怎么孝順她小姑。”
寶娟婆婆混濁的小眼睛一瞇,嘴巴撇撇:“她二嫂,你是個會說話的,她把話都說那份兒上了,你還相信那些東西是我讓她送的?”
“就算不是嬸兒讓寶娟送的,那也是嬸兒同意的。”趙玉蘭斬釘截鐵的道。
“行,記著你今天說的話。”寶娟婆婆說著進了屋子,坐在炕下的板凳上,小眼睛盯著初夏直放光:“你是初夏?”
“是!”雖然極其的不想搭理這個老女人,可是為了小姑,初夏還是強忍著心中的不耐回答了她。
寶娟婆婆就點點頭:“嗯,是長了個有錢人家稀罕的模樣兒,要擱咱莊稼地里,娶你這樣的媳婦頂什么用?”
“娘,你怎么說話呢?我二嫂給您面子,想讓我過好日子才說那些話,您不覺得臉紅嗎…”
“寶娟…”趙玉蘭趕緊拉住林寶娟不讓她再說下去,昧著良心夸寶娟婆婆,就是希望寶娟能過的好一些,可這小姑子倒好,能不能不要這么實誠?
林寶娟在家是個最小的,雖說是個女孩兒,可是因為上面有三個哥哥,林老爺子和林老太太都挺寵她。
所以,她的性子就是那種直爽潑辣,正義感超強的類型,沒壞心眼兒,但也絕對容不得別人欺負她,這從她回娘家幫著林寶河和趙玉蘭說話也能看出來。
你讓她違心的討好別人?想也別想!
“二哥二嫂,你們來了?”房門口出現一名四十多歲的黑瘦男子,長的憨憨的,臉上掛著發自內心的笑意,“要知道二哥二嫂過來,我就早一些下工回來了。”說著沖身后喊,“大江,小香,快過來,你二舅和二舅母來了。”
“二舅好,二舅母好。”
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高壯男孩兒和一名跟初夏年齡相仿的壯實女孩兒迅速出現在門口,異口同聲的和林寶河趙玉蘭打招呼。
此乃下工回來的寶娟丈夫欒青樹和兒子欒大江,女兒欒小香。
“眼都瞎了?”
被忽略的寶娟婆婆不樂意了。
欒青樹討好的笑著:“娘,我爹去二堂叔家了,大爺爺今晚過生日,讓娘也過去。”
“不去!”欒老太太冷哼一聲:“你當空著手就去了?”
“爹給二堂叔買了一包點心,一斤白糖,已經拿過去了。”
“窮大方!”欒老太太臉陰的跟鍋底般,“一家子窮賤,有點東西就拿去填活別人,有本事自己別吃飯。”
欒青樹有些納悶的看向妻子。
“娘已經罵半天了…”林寶娟便將之前發生的事兒原原本本的講述了一遍。
欒青樹的臉色如調色板般來回變幻,半晌,上前認真的看著欒老太太:“娘,寶娟說的是實話,她不只一次的和我說過她眼羨二嫂,我是不如二哥疼老婆疼孩子,我承認。”
“你那意思,我和你爹委屈你媳婦了?”
“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娘,你殺了我吧…”欒青樹情緒激動的把腦袋伸到欒老太太面前,“娘,你生了我,養了我,我的命是你的,娘,你把我的命拿回去吧,整天兩面不討好的日子,我是真的過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