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市艷陽高照,往北兩百多公里外的平陽市地區的金州縣,卻落下了一場早春的寒雨,蕭蕭瑟瑟。
下午三點多鐘,凄凄冷雨中。
身材矮小瘦削的刁平,跪在陶瓷廠村偏僻一角鐵卦仙的家門口紅磚臺階下,如一尊石雕,紋絲不動。
雨水淋濕了他的短短發茬和臉頰,淋透了黑色的羽絨服和牛仔褲。
在刁平的面前,放著一個紅色的塑料袋,里面有一堆的現金和一張銀行卡——來之前,他到銀行取錢,被告知沒有預約的情況下,取不到更多的現金,得虧了龔虎的大徒弟許萬發,接到電話后,幫忙給銀行打了聲招呼,這才讓王啟民和刁平從平陽市兩處分行內,分別提出了五萬元的現金,那張銀行卡上,還有四十萬元的存款。
總計,五十萬元!
對于諸多有錢人來講,對于鐵卦仙程瞎子來講,五十萬元真不算什么錢。但對于王啟民和刁平師徒,這是一筆巨款。當初師徒二人最大的一筆收入,也算是這些年來唯一的飛來橫財,正是刁平在南疆邊境的深山老林中,從幾個毒販子那里得來的買命財,而且,那幾個毒販子倒霉的是,他們遇到了刁平。
所以,一百萬元的買命錢,沒買回被殺的命。
來鐵卦仙家里拜訪之前,王啟民的意思是,一百萬全部拿過去給程瞎子。刁平卻認為,五十萬和一百萬,其實在鐵卦仙的眼里,沒有區別。所以,刁平就剩下五十萬用作師父的日常生活消費,以及他接下來可能要用的旅途費用。
因為刁平不知道,自己能否在復仇之路上活下來,走這條復仇之路要多久,還能否掙到錢。
師恩如何報?
華夏,千萬里江山如畫。
讓他刁平去尋找刻意隱姓埋名躲藏起來的伏地門仇人,實在是太難了,除了自己的師父之外,放眼天下,誰會去幫他?
怎么找?
所以,刁平只能來求鐵卦仙,哪怕是,給出一個模糊的方向。
與蘇淳風斗法,他輸了,所以愿賭服輸,他得聽蘇淳風的,而且他清楚,蘇淳風之所以這么做,是為了他好,讓他不得不放下焦迫的情緒,穩住被仇恨和戾氣充斥的心神慢慢地去尋找,去報仇,去…修行,如此一來,他才能一步步打牢自己的修行根基,而不是靠著滿腔的仇恨戾氣去強行提升修為,一味地只求攻擊力的強橫。如此一來,他就可以最大可能地避免因為心魔叢生,戾氣積蓄,最終心性大亂邁入魔境的危險。
但刁平又不想,耗費數十年甚至一輩子去追尋仇家,他更擔心,還沒等自己找到仇家的時候,仇家已經老死在異鄉。
那還有什么意義?
陳舊斑駁的院門,緊緊地關著。
三十多歲的保姆坐在客廳的窗戶下,神色恬靜地縫補著一件暖春后要換上的薄簾子。雖然她很清楚,家主程老先生有天大的本事,也有很多的錢,并且從來不吝嗇于花錢,但保姆覺得沒必要花的錢,還是節省一些的好。
外面那個年輕的男孩子,看起來挺可憐的,可是…
老先生就是不給人算卦啊。
保姆搖搖頭,拋開了心里那絲母性泛濫的柔軟。
內室里。
鐵卦仙程瞎子坐在一張古舊厚實的木桌旁,左手掐指推算不停,右手蘸茶水在木桌上快速地勾勾畫畫。
他遮在墨鏡后的雙目,不斷地往外浸出一滴滴的鮮血。
當初窺視到天機,不得已冒險借危勢搏命入醒神,才避免了天劫的降臨,隨后鐵卦仙深知其中利害和人心難測,本性難克制,所以立刻選擇了閉關——他生怕,誰求到了他的頭上,就會忍不住去起卦。他更怕,自己會因為強烈的好奇心,從而忍不住在一些事故發生時,施術推算因果。
很顯然,能夠引得他這位入了醒神境,奇門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卜算高手好奇心大作的,必然是牽涉到蘇淳風兩世輪回,牽涉到詭術、詭術傳承者、詭術傳承的那些事。
正因為如此,他才不得不去避免。
可事與愿違,上一次蘇淳風登門求問,這一次,刁平跪在門外乞求。
其實,如果只是單純地推算伏地門的人可能分散逃避隱居在何處,對于這位鐵卦仙來說,算不得什么難事,更無需過多地去忌憚。可他更為清楚的是,伏地門北上入京城避難,又從京城逃走四散隱居…這些情況,已經嚴重錯開了固有的天道運勢,而這些事情,與蘇淳風有關,更與詭術脫不開干系。
偏生蘇淳風是游離于天道運勢之外的存在,確切地說,他就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這,才是天道大忌!
可越是詭譎變幻難測,修行了一輩子的卜算術身為頂尖的卜算大師,鐵卦仙就越是想要要窺透其中的天機隱秘——如果沒有這份執拗的心性,他也無法成就如今這般強勢無匹的卜算修為。
所以,他陷入了一個自己心性的牢籠之中。
不得做,卻又不得不去做。
天道昭昭…
又會在接下來的奇門江湖,出現怎樣的變故?
天色漸晚,夜幕已然降臨。
陳舊斑駁的院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了。
沒什么文化,也沒什么心機,品性單純善良的婦女保姆,對仍舊跪在凄風冷雨中的刁平溫婉說道:“孩子,快起來吧,大師說,你什么都不用給他留下,只需要以金州縣為起點,往南隨心一年,回到金州縣,往北隨心一年,再從金州縣,隨心往西一年…”
雙腿都已經近乎沒有了知覺的刁平,往地上叩了兩個頭:“多謝程大師指點。”
言罷,他吃力地掙扎起身,拎起裝有現金和銀行卡的袋子,大步離去——不是他舍不得把錢留下來,而是在來之前,師父王啟民就叮囑過他,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都要完全聽從鐵卦仙的話,不要有絲毫的違背。因為,閉關的鐵卦仙如果破例為他刁平做卜算,那就是天大的恩情。
刁平想:此情,若今生還有機會,定當舍命相報!
晚上八點多鐘。
刁平在平陽市火車站,送師父上了開往京城的列車。
他在火車站廣場外,靜靜地待到夜里十一點多,去做那種純粹有點兒無稽之談般的隨心之舉。他想啊想的,忽然就想著,回老家南疆的臨邊市看看。然后,他就毫不猶豫地買了開往南疆春城的火車票。
半夜兩點多鐘,刁平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也開始了,他自京城受挫之后,迷茫卻又清晰的復仇之路——他相信鐵卦仙的話,所以,他堅信三年時間,自己必定能大仇得報。
而此時的鐵卦仙,深更半夜卻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感受著雨停后的凄凄冷風。
他卜算出了太多,卻算不出人心叵測。
他知道這天道運勢大變動,必然與人為有關,卻無法準確地卜算出,是何許人,在推動著局勢愈發得變幻莫測,最終走向那盤大局。然后,鐵卦仙仰天用一雙瞎了數十年的眼睛,望著落雨的沉沉夜空,似看透了一切。
他輕聲感慨:“天道昭昭,最終誰也不能真正改變這天道運勢既定的結果,只是改變了它的過程和時間,僅此而已。”
幾個小時前。
京城。
吃過晚飯后的蘇淳風,抗住了龔虎的一再慫恿,堅決不去找羅同華。
然而晚上八點多鐘,當蘇淳風在銀海大酒店的房間里,接到白行庸打來的電話,說是好幾個朋友都在,邀請他一起到外面聊天時,羅同華卻很意外地來到了他的房間里。蘇淳風只得婉拒了白行庸等人的邀請。
沏了兩杯咖啡,蘇淳風坐到沙發上點了顆煙,神色淡然地說道:“看來,羅教授是不打算讓我掛著官方的那半份閑職了。”
“嗯?”羅同華有些詫異。
“邀請王啟民老師參加此次奇門江湖大會,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沒有提前告知我一下。”蘇淳風有些不滿地搖了搖頭。
羅同華恍然大悟,笑道:“我還尋思著,是誰私下里泄漏了風聲呢,原來只是你在發牢騷而已。嗯,我今晚來找你,就是想提前告知你一聲,明天下午會議召開時,我會代表官方,告知奇門江湖,官方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免去你的職務,理由是,你不經過官方允可,走漏風聲,并私自做決定放任了作惡多端的伏地門眾人逃離出京!”
這下,輪到蘇淳風愣神兒了。
只不過,他也只是稍作思忖,便明白了官方的通盤打算——這其實,也是官方在那一晚京城事發后,不得不睜著眼睛說瞎話的無奈之舉。
現實如此。
很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你偏偏就要編扯個瞎話,大家也都樂得聽信這瞎話是真,至少,表明上也要裝出一副原來如此并信以為真毫不懷疑的模樣。
“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生氣,還是該謝謝。”蘇淳風笑道。
“很抱歉。”羅同華無奈苦笑。
蘇淳風擺了擺手,道:“您和武局長應該都清楚,我從來都不在乎這份職務和所謂的權力,并且還一直都有些抵觸。但如果僅是因為這個理由,就不把邀請王啟民老師參加此次奇門江湖大會的事情提前告知我,未免牽強。”
“你知道,我們其實在很多觀點上,存在分歧。”羅同華很坦誠地說道:“我們擔心,你提前知道的話,會從中作梗。”
蘇淳風想了想,點頭認可了這個理由。
可不是嘛。
如果這件事提前與他商量,或者告知了他,那么他一定會施加阻力,讓王啟民不去參加此次奇門江湖的大會。
因為,那不符合他的計劃。
因為,太倉促地去解決這些事件,變數太多。
蘇淳風不喜歡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以他的心性,做事太穩!
感謝亞歷山大熊,實習呆君兄弟的捧場,以及這幾天不斷捧場和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