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星期六。
上午十點多鐘。
蘇淳風和李志超騎著自行車劈頭冒汗地來到了金州縣第一中學的校門口。
剎車,單腳蹬地,手扶車把,停在人頭攢動的校門前。兩人舉目望著這個他們兩個月前參加中考的金州縣最高學府,如今,卻是要在這里開始他們的高中生涯了。
透過緊閉著的鐵質柵欄大門,但見校內道路寬闊,參天樹木繁茂。正對著大門十幾米遠是一個巨大的橢圓形花壇,里面栽種著郁郁蔥蔥的萬年青和一些怒放的花卉。花壇后面是一堵巨大的影壁墻,上書“百年大計,教育為本”,背景是一副百里山川映日紅的手繪山水畫,大氣磅礴,格外醒目。
校大門兩側敞開的校門前,各擺著一張桌子,有學校安排專人負責審核指導今日報到的新生及家長前往報名點。
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一個個單純青澀的學生還有一個個家長們,李志超臉上就流露出自豪驕傲的神情,撇著嘴甩了甩偏分頭,輕蔑鄙夷地嘟噥道:“嘁,大老爺們兒來學校報個到,還要什么家長陪同?溫室里的花朵,矯情…”
蘇淳風笑了笑,拍拍李志超的肩膀,道:“走吧。”
這年頭雖然通訊還不發達,但鄉下人很多還都保持著對男娃散養的觀念,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去哪兒好像都很放心似的。通俗點兒說就是“反正是男娃,這么大了還怕他丟了不成?”所以中考的時候,除了女生會有家長送到縣城的考點學校之外,基本上沒有幾個男生的家長會陪同。即便偶爾有那么幾個家長不放心要跟隨著,也會被自家孩子抵觸——別的同學都不用家長送,你們送的話,我身為一個男子漢的面子往哪兒放?
不過現在是開學第一天報名的時候,家長陪同前來的基數就高得多了。
畢竟,孩子們身上都揣著數百元的學雜費呢!
隨著擁擠的人流緩緩進入學校,在校方人員的指導下找到存放自行車的地方,把車鎖好,李志超和蘇淳風就各自拎著包前往不同的報名點。
蘇淳風的錄取通知書上寫明了,他是優等生。
而李志超因為壓根兒沒有考上的緣故,所以沒有錄取通知書,只有后來他父親花錢托關系走門路補辦的一張第三批特長班入校生通知書。
每一個報名點,都排起了長龍。
蘇淳風老老實實排隊,等輪到他之后,就走進辦公室,把錄取通知書遞給負責登記的那位戴著眼鏡的青年男教師,一邊從背包里翻出所需繳納的七百七十五元學雜費,放到了負責登記的教師面前。
青年教師查看比對了一下名單,然后有些詫異地笑著問道:“蘇淳風,中考成績六百七十九分,是嗎?”
“嗯。”
“難道你們學校的老師沒有通知你,你是免學費的?”
“嗯?”蘇淳風愣了下,這倒是個意外之喜啊,便問道:“全免?”
“書本費、住宿費、生活用品、校服等雜費,不會免除。”青年教師倒是不厭其煩地說道:“高一學費全免,如果學期結束成績優異的話,以此類推至高二學期…所以你要繼續努力學習,懂了嗎?”
“懂了,謝謝老師。”
青年教師笑著退還給蘇淳風二百六十元學費,繼而在一張表格上簡單填寫了下,然后把表格遞給蘇淳風,又從旁邊拎了一摞新書放到桌上,笑道:“宿舍樓在北區,三號、四號樓為男生宿舍樓,你在三號樓二層211宿舍,表格上都寫好了,拿好表格別丟了,明天體檢和領取校服都要用到。別愣著了,先去宿舍樓下宿管處領取被褥和生活用品,到宿舍安頓好,一會兒自行熟悉下校園環境,你的新班級在一號教學樓一層,高一1班。”
蘇淳風就笑著點頭道:“謝謝老師。”
青年教師擺擺手:“下一個。”
蘇淳風也沒多言,拿著表格拎著厚厚的一摞新書走出了報名辦公室。
這時候李志超正站在另一處報名辦公室外的隊伍中,和前后兩名學生熱絡地嘮嗑,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般——這也是他的長處,自來熟,無論和任何人都能迅速談到一塊兒,而且他從不會小看任何人,亦不會去諂媚高看誰。
蘇淳風走過去和李志超打了聲招呼,告訴他自己所在的宿舍,就先行去找宿舍了。
到宿管處領取到被褥和生活用品、鑰匙,蘇淳風連背帶扛兼用手拎像個外出打工的民工般,來到了自己的宿舍。
宿舍敞著門,里面已經有了兩名學生。
其中一名瘦瘦弱弱戴著眼鏡的學生正在收拾著挑選好的床鋪,另一個看起來高大壯實留著分頭的學生則是枕著被褥仰躺在東側最靠里面的下鋪位置上,雙手擱在頭下,翹起二郎腿兒輕輕晃悠著。
宿舍不大,二十多平方米的樣子,東西側各有三張上下鋪。
最南端是一扇還算寬敞的窗戶。
只是房間內狼藉雜亂,灰塵垃圾遍布。想來應該是今年的應屆畢業生們在離校時給新生們留下的紀念。
扛著包的蘇淳風微笑著主動打招呼:“你們好,我叫蘇淳風。”
“你好,我叫劉悅。”戴眼鏡的男生微笑道。
躺在床上的高大男生斜著眼角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看了眼蘇淳風后,就仰頭繼續盯著上鋪,像是沒有聽到蘇淳風的話似的。
蘇淳風也沒怎么在意,走到最里面把帆布包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又把被褥等用品放到帆布包上。然后,他從地上撿了一塊臟兮兮的廢舊床單出去,找到樓道盡頭的公用衛生間,把床單扯成好幾塊,隨便洗了下擰干當抹布。回到宿舍,他走到最里面西側的床鋪邊,踩著下鋪登上去,將上鋪陳舊泛黃落滿了灰塵的白色床墊輕輕擦拭了幾遍,又將床鋪上下的鋼管和墻壁都擦過后,這才抽出學校統一配發的藍白色方格花紋床單鋪上,把被褥、枕頭、背包、書籍放上去,又把帆布包下面擦了擦扔上去。
干完這些,他扭頭掃視了一下屋內,走到門口的床鋪邊,從下面拿出一個破舊的塑料臉盆,到外面打了些水回來,往地面上灑了水,然后拿起扔在地上那把破舊的笤帚,開始打掃收拾臟亂差的宿舍。
叫做劉悅的同學看到這一幕,趕緊過來幫忙。
躺在里面那位身材高大壯實的學生見狀,撇撇嘴輕蔑地嘟噥了一句:“假獻殷勤,充什么老好人吶?吃飽撐的!”
正拿著濕布擦拭桌子的劉悅有些不滿地看向高大男生。
“看什么看?”高大男生瞪眼兇巴巴地喝道。
劉悅很顯然是一名膽小怕事的老實學生,臉一紅趕緊扭過頭,一聲不響地繼續擦拭桌子。
蘇淳風皺皺眉,卻也沒有理會那蠻橫的男生,繼續掃地。
不一會兒,陸陸續續地又來了幾名學生,進門后大多都很客氣地打著招呼相互做自我介紹。看到劉悅和蘇淳風在打掃宿舍,更是有四名同學連聲道謝,把自己的東西放到擦拭干凈的床鋪上,就開始幫著一起打掃衛生。
只是躺在最里面那名學生,對任何人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錢似的。并且在受到兩名想要住他上鋪,且頗有些脾氣的學生頂撞了幾句后,極為兇悍地從床鋪上下來,憑著健碩如牛的體格和猙獰蠻橫的表情,把那兩名學生給震懾住了。
“哎,你叫劉悅是吧?”高大男生躺在床上,斜眉瞪眼地吩咐道:“把我床鋪的鋼管擦一下…”言罷又瞪視著另一個拿著拖布正在拖地的男生喝到:“哎,把我床鋪下面拖拖,你他媽別把我鞋給弄臟了啊,小心著點兒。”
劉悅和拿拖布的薛曉亮都皺皺眉,沒有理會他。
“耳朵聾啦?不服還是想怎么著?”高大男生虎目一瞪。
劉悅咬著嘴唇,一聲不響地上前幫他擦拭鋼管。薛曉亮稍作猶豫后,也沒吱聲,拿著拖布象征性地伸到高大男生的床鋪下面拖了幾下。
這時候,蘇淳風正在門口拿著小方鍬鏟起垃圾倒進一個破舊編織袋里,看到宿舍內那一幕,就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判斷,能夠被分到這間宿舍的,應該大多都是學習成績最優秀的學生,而這類學生,基本都屬于老實巴交的性格。
新的打掃用具還沒分發,好在是,上一屆學生留下的工具雖然破舊到也齊全。
大家齊心協力,很快就把宿舍內打掃得干干凈凈。
這時候,宿舍里已經有九名學生了。
“哎,我剛想起來,你小子掃地時,沒掃我的床鋪下面啊!”高大男生忽而省起了什么,沖著蘇淳風喝道。
蘇淳風沒理會他,從帆布包里取出毛巾,轉身走了出去。
“我操!你他媽聾了啊?”
身后的宿舍里,傳出了高大男生的怒罵聲。
蘇淳風好似沒有聽到般,神色平靜地走到樓道盡頭的衛生間,脫去體恤衫,只穿著大褲衩,把胳膊腿上都洗干凈,又洗了洗頭和臉,用毛巾擦拭一遍上身。
洗完后,他光著膀子干凈清爽地回到宿舍門口,把濕毛巾搭在脖子上,體恤衫搭在肩膀上,拿起放在門外的那把破舊的小方鍬,將兒臂粗細,只有一米左右長度的木柄拔了下來,鍬頭放回到墻根下。
拿著木柄試了試手感,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