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好馬即使只是在鞭子的影子下也能跑。有智慧的人領悟真相并不需要把一切事實擺在眼前。
自從許三笑揚名虎嘯村,走出山莊來到歇馬鎮做官,身邊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最終都指向一個名字。
許三笑飛奔回家,剛到胡同口便看見了一個終身難忘的情景。
天將拂曉,半陰半明的天色中,一個人負手立在院門前,標槍一般挺拔。微風吹過,此人滿頭灰色亂發隨風飄擺。不是周至柔又是哪一個?
啊!許三笑驚訝失聲,盡管已有心理準備,還是失口叫了一聲。按捺不住的沖了過去,此刻的心情百感交集,說不出來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也許還有憤怒和失望。
許三笑說:“任道遠的話是對的,你果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
周至柔緩緩回首,青灰色的眼眸跟當初并無二致,臉頰要比當年豐滿一些,長嘆一聲,道:“許三娃子,我并不想讓你失望,人生實在有太多東西難以割舍,所以我只好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讓自己能夠活下去。”
許三笑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院子里站著個女子,正是何問魚。在她身后門廊下,蘇麗娜和米粒兒竟也都在。
何問魚說:“你回來了?”把手一攤,做了個無奈的表示:“米粒兒早看出不尋常,她們想跟你同生共死,非要跟著我回來。”
許三笑微微點頭說:“還是要謝謝你,我想你跟在我身邊的目的便是他吧?”說著,一指周至柔。
何問魚這次居然沒有再裝傻否認,爽快的點頭道:“是,我一直在找他,他跟我相同境界,不過左道修行注重精神修養,所以能輕而易舉讓我找不到。”
周至柔向著許三笑走來,轉頭對何問魚說:“何主任,你找了我這么久,不在乎這一時半刻吧?”
何問魚嘆道:“周師兄,想不到你真的恢復了道行,我現在多半已不是你的對手,難怪你敢公然讓人神教死灰復燃。”
周至柔伸出枯瘦的手按在許三笑肩頭上,沒有使用任何奇術,許三笑也毫無躲避之意。老瞎子不勝唏噓道:“想不到,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愿意相信我。”
許三笑壓下心頭復雜洶涌的情感,嘆道:“我也以為自己不會再信任你了。”
周至柔道:“你有什么想問的,都可以問。”
許三笑有滿腹疑問,竟一時不知從何問起,遲疑了一下終于問道:“我親生父親是不是許道齡?”
周至柔點點頭,干脆的:“正是!”
許三笑從上次任道遠登門后便已有這個懷疑,暗道:果然如此!壓下心頭起伏,又問:“他死在你手上?”
周至柔一聲長嘆,繼續額首道:“可以這么說。”
許三笑點點頭,道:“他畢竟不凡,你殺他是為了我母親?”
周至柔發出長長一聲嘆息,唇角微微顫抖,神情痛苦中帶著悔恨之意,道:“如果可以,我寧愿你永遠不必知道真相,她是左道紅蓮庵弟子,本是我的雙修道鼎,當年的事陰差陽錯,本可以避免的,哎,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許三笑嘆道:“難怪你這么多年都不肯信任我,既然是這樣,又為何要收養我?”
周至柔道:“許道陵是雜道宗主,雜道當中還有蛇王任道遠和避居多年的陰山狼王郭道安,也就是我曾跟你說起過的那個因為喪妻之痛屠了一村人的邪道高手,當年我斗術險勝許道陵,元氣精神耗盡,本想借雙修之術歸元養神,卻沒想到會折損在••••••紅蓮斬和她的手中,為了保命,我從她身邊把你帶走。”
許三笑道:“如果只是為了保命,你不必做這么多吧?”
周至柔道:“玄門雜道尊許由為首代祖師,歷代宗主都是姓許的,對郭道安和任道遠而言,你的重要性無可取代,我留你在身邊,便等于握住了最好的護身符,他們不僅不敢把我如何,甚至有時候還能為我所用。”
許三笑忽然想起了洪大鵬師兄弟和任道遠尋找的導魂鐘,問道:“洪大鵬不遠萬里從北地甘涼冒險來到虎嘯村,也跟你有關系?”
周至柔看了一眼何問魚,坦然承認道:“他是來給我送血蠱恢復元氣的,當日雖然被何主任一劍砍死,卻被我找到了他的尸體,還是拿到了我想要東西。”又道:“他們師兄弟都是老狼王郭道安的弟子,我找人聯絡郭道安,開出條件逼他拿血蠱來換你的下落,早些年我帶著你走遍天南海北,躲避雜道中人的追逐,后來你漸漸長大,如錐藏于囊,鋒芒漸露,我迫不得已只好把你帶到閉塞的虎嘯村中,再后來,我見你把虎嘯山莊經營的有聲有色,眼看就要紙里包不住火,便故意指使路大山去虎嘯山莊搞破壞,卻不料,你竟以弱勝強,路大山反而死在了你手中。”
“路大山把我當做了左道嫡傳弟子,因此對我痛下殺手,你就不怕他真把我給殺了,就此失去我這枚籌碼嗎?”許三笑眼中難掩失落,問道:“老瞎子,你就真這么想我死?”
“人非草木,誰能無情?”周至柔嘆道:“當初我收養你只是一時之需,當日我擺脫困境后,并未想的特別長遠,因為你母親的緣故,本來打算把你丟在晉祠的,那天北風飄雪,我把你丟在那里正想一走了之,可突然不知為何,你竟對我笑了三次,當時的情形很詭異,我一下子想到了你對于雜道那兩個道字輩的老家伙的重要性,于是便改了主意,這才把你收養,那些年我帶著你遠走天涯相依為命,竟在不知不覺中種下了心魔,對你竟真的有了些父子之情••••••話鋒一轉,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那個女人對我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又不免恨屋及烏,對你又恨之入骨。”
許三笑聽罷,心中許多疑問迎刃而解。怪不得那些年這老小子對老子始終防一手。
周至柔接著說道:“后來我見你學道的天分不差,我幾次裝病垂危試探,你始終對我真心,又恰巧趕上玄門中突然出了一場變故,我這才動了將左道嫡傳的衣缽傳與你的心思。”頓了頓,又道:“如果你能安分守己留在虎嘯村里做個普通農民,不被雜道中人找到,后邊這些事便都不會發生。”
何問魚一直在旁邊默默傾聽,此刻卻忽然插言問道:“周抱樸,你說的玄門變故可是指陳至陽決心讓玄門出世一事?”
周至柔道:“不錯,當日陳師弟親自來見我,說他想讓玄門出世,重振重陽祖師時代的聲威,而我本無意出山幫忙,但他卻要挾我說會把我的下落告訴郭道安,不得已,我只好冒險答應他,跟幾個來自日本的陰陽師合作,他知道自己跟日本人走的很近,已經得罪了一個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便拜托我幫他辦一件事,企圖利用那件事控制住那人,我心知此事斷不可為,又不得不為,萬不得已下只好詐死避禍。”
何問魚嘆道:“原來是這樣,結果你卻害死了陳至陽。”
周至柔道:“他與日本人合作,又拉我下水在先,我不過是借詐死脫身而已。”
許三笑吃驚道:“原來你突然詐死,并不是計劃好的,而是迫不得已?”
“如果不是陰煞鬼拍門,哪個活的好好的人愿意鉆棺材板板。”
“任道遠在艷陽縣藏了十年,一直都在找你,如果不是我突然名聲鵲起,恐怕他還找不到你。”
“老子在乎他龜兒子個球!”周至柔冷笑道:“老子要不是怕給郭道安尋到風聲,早把這只老長蟲踩死了不知多少回。”
何問魚冷笑問道:“你現在就不怕了嗎?”
“怕!”周至柔坦率道:“陰山狼王,九層天上天,王常月之后,玄門近代三百年第一人,好大的名頭,哪個敢說不怕?這個許三娃子跑出來當官,又弄個啥子三好村長的名頭,搞的盡人皆知,那個任道遠又怎會不把這消息傳給郭道安曉得?所以老子才吩咐所有弟子,不能動他一根汗毛。”
這話許三笑已經從派出所里那個死鬼口中聽過,此刻又聽周至柔親口這么說,自是無假,不禁奇道:“你既然已有這樣的決斷,那今晚為何還要親自現身?”
周至柔道:“老子座下逍遙仙的弟子犯傻,眼看人神教的事情要兜不住,任道遠已經盯上老子的弟子,老子詐死的事情也要瞞不住,又失去了你這個護身符,老子自然要找個新護身符來,所以,今晚我要從這院子里帶走個女娃兒。”說著往院中一指,正是米粒兒。
許三笑還想繼續發問,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足冰冷,腦子里嗡的一聲,似有一念頭鉆了進來對自己說:你不得動彈!接著便失去了自我意志,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睜睜看著周至柔邁步進了院子,信手一招,何問魚便在院子里打起拳來,動作飄逸,往來如電,卻全都打在了空氣中。周至柔徑直來到米粒兒面前,拉上便走。在場諸人竟皆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
“放心,她是你的雙修道侶,也算是左道中人,跟在老子身邊保證沒人敢碰她一根汗毛,說不定老子一高興還能親自傳她幾手把戲,你想把她接回去也很簡單,啥子時候你小子的左道修行上了九重天,只管來找老子接人。”
許三笑急氣交加,強提精神與腦海中那個外來橫加的意志抗衡,心念一起,便覺得腦中轟的一下,登時頭疼欲裂。不禁發出啊的一聲,栽倒在地。
醒來時,許三笑發現自己正躺在屋子里,仿佛只是睡了一小會兒,一睜眼見到的竟是李燕,不禁詫異問道:“你怎么還在這里?米粒兒呢?老瞎子呢?”
李燕面露欣喜之色,道:“你可算醒過來啦,這三天可把大家急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