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笑天不亮便帶著二女離開酒店,臨出門前本打算在服務臺耍個小把戲,把自己的住宿記錄從電腦里刪除。結果卻發現夜間值班的服務員睡的異常沉,電腦里根本找不到他的入住記錄,連監控攝像頭都已被關閉。料想是那中年女人自負必能得手,不想留下線索給警方,故意為之的結果,這倒省了許三笑一番手腳。
駕車離開蓉城,一路往北毫不停留,上午九點半時便到了南山市,按照嚴朝輝給留下的聯絡方式撥通了電話,果然是秦旭明的聲音。許三笑自報家門道:“首長好,我是虎嘯山莊的許三笑。”
秦旭明目前新職務尚未公開,名義上賦閑在家。許三笑既不能直呼起秦市長,又不好叫他秦局長,這個首長叫的正合適。秦旭明之所以提前來到南山,目的是為了熟悉一下環境,這個所謂環境不單指地理人文,更重要的是了解一下民情官情。他是個務實的干部,盡管這次來南山有些情非所愿,但既然來了,就一定要把工作搞好。
電話里,秦旭明的聲音沉穩溫和,很有親和力,開門見山道:“原來是三笑啊,什么首長不首長的,我現在跟你一樣也是編外人員,這次來南山,雖是故地重游,但人依舊,城市的變化卻是翻天覆地的,怎么樣啊?小師弟,給大師兄做一回向導官如何?”
許三笑自然不會拒絕,道:“您在哪,我現在就過去。”掛斷電話,打發米粒兒帶著何問魚先回虎嘯村。這趟去見秦旭明對未來影響巨大,帶著倆漂亮姑娘可有些不靠譜。
秦旭明住在南山市政府第二招待所,無論住宿條件還是地理位置,都不能與去年在原址改建,今年新落成的第一招待所媲美。原則上,第一招待所的主要接待對象是,省里乃至更高級別單位派下來的各種工作組,市委市政府兩方面副市級以上領導的客人,以及某些級別不夠但分量很足的縣處級領導。而第二招待所則主要招待的是縣處級領導和其他城市過來出差的相應級別的干部。盡管秦旭明將要擔任新一任南山市長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卻不知是前任市長李湘武要給他個下馬威,還是底下人的工作失誤,硬是把秦旭明安排到了這個第二招待所。
許三笑鬼精鬼精的,雖然一開始不知道秦旭明住二招這件事里頭藏著貓膩,但一到地頭便發現其中的玄奧。這個第二招待所的地理位置太差了,左邊有座鍋爐房,出門右走二十五米外便是一座變電塔,出門無山白,流水過大街。往里走,內部設施一走一過便不難看出都屬于二流。第二招待所,二鬼拍門的風水,二流的地方,這他媽就差沒當面告訴秦旭明你是這個城市未來的二把手了。
還沒到秦旭明的房間,走廊里便遇上了,一見面秦旭明就熱情的向許三笑報以微笑。二人以同窗之禮寒暄兩句后,秦旭明說道:“司機和秘書都還沒定,我現在就是光桿司令一個,你這個小師弟是地主,又是堂堂千萬富翁,這個東道你是坐定了。”
許三笑故意左右看看,打量了一下二招的內部環境,然后笑道:“大師兄來到南山,肯定有的是人排隊等著請你,可你偏偏把這個臉賞給我一小村官,這可是天大的面子,沒說的,我一定要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注意到秦旭明兩手空空,只有手臂上掛了件西服,“大師兄的職務既然還沒安排,那我就斗膽請你今晚去山莊住一宿,現在是白天,我先陪你逛一逛南山市,你還有什么行李沒拿的話,我去給你取來。”
秦旭明把掛在手臂上的衣服亮了一下,呵呵笑道:“我就帶了這么一件衣服,不僅是今天要叨擾你,接下來幾天內都少不了麻煩你嘍。”
“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這是我的榮幸才對。”二人并肩出門,許三笑微落后半步,上車前又搶前一步打開車門。這一系列動作都是許三笑前些年看各級新聞和官場類書籍,以及通過與虎嘯山莊的客人交流,實踐結合理論總結出來的與領導接觸的規定動作。對許三笑而言,三無小青年想要涉足官場,這個階段,眼色的重要性幾乎大過了一切。
秦旭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低頭上車,道:“上次我說你這個山里娃了不得,老師卻說我看走眼了,他說你是山里的隱士,是臥龍鳳雛之輩,今天我算徹底服了他的眼光,小師弟,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啊。”
許三笑神情一滯,意識到有些精明外露的過了,想要自謙幾句,又覺得不妥。那樣更顯得精明老練。呵呵一笑說道:“應該是師兄你讓我大吃一驚才對,上次陪嚴老師喝茶,他說師兄你是個不喜歡依照常理出牌的干部,據我所知,上任前私訪在官場是大忌,人家會覺得明顯是來找事兒燒三把火的嘛,你這個做法等于還沒開始工作呢,先把手底下人得罪干凈了,過去寇準干過這事兒,包拯也干過,于成龍特別愛干,不過人家的后臺都足夠硬,就是不知道師兄你的后臺夠不夠堅挺。”
這番話說的十分直白大膽,許三笑所以敢這么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自己畢竟年輕,又尚在體制外,講話稍嫌輕佻些不算大毛病,就目前許三笑所了解的情況看,在秦旭明面前表現的太過老成了反而不妥,開山當需宣花巨斧,雕花則以纖巧刻刀為宜。就目前的南山官場狀況看,秦旭明身邊不需要太老練的主兒。
同艷陽縣里的二人轉不同,南山市官場的獨角戲唱了有些年頭了。前任市委書記楊許昌在這座城市經營建設了許多年,從四十四歲起任地委書記,三年后南山建市,楊許昌又在這里干了七年的市委書記,直到去年被超格提拔為省委副書記,還兼任了大半年的市委書記。毫不夸張的說,這座城市里的每一處光明和黑暗,都深深的打著楊許昌留下的烙印。這些事不僅能從新聞里體現到,更早已是街頭常委會委員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秦旭明來南山任職,想要打開局面,楊許昌的態度十分關鍵,若這件事并非楊許昌的意圖,那秦旭明宦途路上這趟南山之行勢必會荊棘密布困難重重。甚至獲得成功的可能性會遠低于五五開。秦旭明不是一把手,新任市委書記李湘武是楊許昌一手提拔起來的干部,也是楊許昌在南山官場影響力的延續,基本繼承了楊副書記在南山的政治資產。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李湘武對秦旭明的態度是不加掩飾的抵觸,這幾乎也可以理解為楊許昌對秦旭明的態度。
這個時候整個南山市,看好秦旭明的人相信沒有幾個。許三笑相信,包括那些多年來被楊許昌打壓排擠的官員們,此時此刻也不會認為秦旭明能在南山市有所作為。但許三笑從嚴朝輝口中一聽到這個消息,便覺得這是一個政治投資的機會。
什么叫雪中送炭?
一個人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時,會在乎多你一份殷勤嗎?
秦旭明剛到南山便遇下馬威,正是困難重重時,只有這個時候主動貼上來,給予尊重和關心,才能夠換來真心。當然,這其中需要冒極大的政治風險,雖然南山官場目前風波不顯,但未來秦旭明正式上任后一定會是一番風高浪急的景象,貿然登船的后果很可能是隨船一起傾覆。所以許三笑似有意又無意的以寇準包公為例子調侃了一句。
秦旭明道:“我在正式赴任前單獨來南山這件事其實是聽了嚴老師的建議,你可能有所不知,二十年前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第一站就是南山市,在這座城市里工作多年,九年前我還是南山地委的紀委副書記。”頗為感慨的:“對這座城市我是既熟悉又陌生啊,我這次調到南山來工作,其實是山南省委的宋義書記點的將,雖然并非所愿,但還是要全力以赴!”
南山市建市后這幾年,乘著國家經濟政策的東風發展迅速,城市GDP連創新高,省里對南山市的領導班子是持肯定態度的,這其中自然也有楊許昌的功勞。所以才會向中央建議重用提拔他為六千萬人口大省的副書記。可肯定歸肯定,有件事卻始終搞不明白,就是南山市為何一直是省內頭號上訪大戶?
省委書記宋義是兩年前從東南調入山南省的。正式上任第一天便在省委禮堂門前遇上了一群來自南山市的上訪者,攔車告官跪地不起,好說歹說才把人暫時安頓在省委招待所。
宋義在赴任的第一天就氣的拍桌子,命楊許昌親自把人送回南山市。一天之內要拿出結果來。從那時起,南山市的上訪團便在宋義腦海中形成了深刻印象。在之后的兩年中,南山市的上訪案同其GDP的增長率一樣,都高居省內各個城市榜首。宋義幾次派省委工作組去南山市現場辦公,最終都是不了了之。
南山官場針扎不進的局面形成過程十分復雜,但有一點毫無疑問,其中楊許昌的貢獻最大。這個貢獻是雙重的,既有對其在南山市委書記任上工作成果的肯定之意,也不乏對這第一上訪大戶城市的官場不滿的意思。楊許昌的功勞是明擺著的,錯誤卻都是查無實據,于是被提拔為省委副書記。楊許昌走了,秦旭明便回來了,卻沒能接替楊許昌成為南山市委書記,而是接了李湘武的班,成了南山市的二把手。
許三笑自是不知這背后的事情,但他一聽到宋義這個名字,便不需要明白更多了。開著廉價的國產長城吉普車,拉著略顯草雞的新任市長大人駛離第二招待所,一路來到南山市城北區,這里是秦旭明過去工作過的地方,如今也是南山市汽車銷售4S店最集中的區域。秦旭明來此是為了故地重游訪查民情,許三笑來此卻是為了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