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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節社會調查

  陳超從華源實業脫身出來,掛了個第五鎮參議的名,去搞社會調查了。因人手不足,他寫信將老友蕭觀魚從老家招了來作助手。

  關于社會調查,陳超已經做過兩次了。第一次是在老家,按照龍謙的建議,詳細了解了陳家崖附近幾個村莊的人口、經濟、土地等情況。等到了沂州,在籌建華源實業的過程中,又對沂州城搞了一次社會調查。前者是對農村的調查,后者是對城市的調查。

  這次調查的重點,陳超還是選定了農村。一來自認對農村熟悉,二來他深知龍謙的擔心,足兵足食,方可爭奪天下。但這足食一說可不簡單。現今農村,生產力極為低下,余糧的征集非常困難。駐扎魯南時,為籌集軍糧,就曾通過中興公司向江蘇和安徽買糧。

  陳超跟隨龍謙已久,在很多問題上受龍謙影響很深。知道其一直有個宏偉的設想,希望通過對農村的改造,大幅度提高畝產,徹底解決吃飯問題。之前龍謙在家鄉的很多不配套的改革,都是沖著這一目的。

  聽說老家的自治委員會改選,原先的主任蕭觀魚下了臺,于是陳超便給老友寫了封信,托人送至白魏,請蕭觀魚來一趟濟南。

  臘月初,接到陳超私信的蕭觀魚帶了長子蕭無忌自老家來到了濟南府,住在了陳超臨時安的家里,不在別處,正在第五鎮司令部后院。陳淑將正房的西面兩間讓給了叔父和嬸娘,陳嫻和陳志占了西廂。不過是臨時安頓。陳超已準備在濟南置業,但一時間尚未尋到滿意的院子。另外,“1111”事件后,陳淑亦覺得外面不甚安靜,住在司令部里,自然不需要考慮安全問題。

  蕭觀魚到來,陳超極為高興,將陳嫻和陳志趕出西廂,將房子讓給老友暫住。

  蕭無忌已經娶親,蕭觀魚也有了孫子。當初蕭觀魚雖然站到了一邊。但卻嚴禁獨子蕭無忌參軍。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越之!真是滄海桑田,想不到司令創出如此局面,愚兄恭喜了。”初見陳超,蕭觀魚拱手而拜。

  “適之兄!你這是做什么!”陳超急忙扶起老友。“唔。無忌賢侄也來了。甚好,甚好!快快屋里坐。喂,喂。你快出來,看看誰來了?”后面的話,卻是對尤氏喊的。

  陳超初到沂州時,蕭觀魚曾赴沂州探視過,之后便是尤氏與陳嫻的回鄉,算是又見了一面。久別之下,二人頗感親熱。蕭觀魚來的路上,曾想過“貴易友、富易妻”的古訓,擔心陳超與自己的關系不能再像從前了。如今龍謙已是手握一省軍權的提督,而其次女亦嫁重將,說個權勢煊赫也當得。但陳超現在的態度讓他放了心。

  倆人本是通家之好,不避妻兒的,尤氏和陳淑迎出門來,又是一番客氣。蕭觀魚當然要恭維一番陳淑,所謂慧眼識英雄,這便是現實發生的故事了。當初那個不喜女紅,整日間舞刀耍劍連個合適婆家都尋不著的野丫頭,如今成為了一品武官的正房太太,而且據說頗得夫君寵愛,連一房侍妾都沒有納,專寵。

  “越之,這是住在司令部嘛。司令可安好吧?如今咱兵強馬壯,不比當日了。還是俺淑兒侄女慧眼識英雄啊,要不會有如此的風光?呵呵。”蕭觀魚在客位落坐,笑對陳超道。

  “退思他出去巡視部隊去了。這里本是司令部,吾如今只是暫住,只因尚未覓到合適的房子。這是省城啊,雖不能說是寸土寸金,也不能像咱們在鄉下,擇一善地起房蓋屋了。哈哈。對了,家里都好吧?家鄉都好吧?”甫見老友,陳超自然問起家鄉的情況。

  “好。沾了司令的光,咱根據地十里八鄉的子弟們不是去當兵,便是去兗州和沂州做工,生計是不愁了。”

  事實印證了龍謙當初的預言,無工不富真是至理名言。當工業興起,便能吸納大批的農村富余勞動力進城,一方面減輕了農村的壓力,另一方面,由于工業企業的盈利能力遠勝農業,從業者的收入大大強于務農,使得可以接濟農村,導致農村局面的好轉。但要說所有家庭都生計不愁,怕也是溢美之詞。不過家鄉子弟從軍者,多有成為軍官的,像程大牛之子程建國,已經當上了營長,每月的軍餉就是一百銀洋,而在部隊實行供給制,所費甚少,甚至可以將軍餉全部寄回家,自然就改變了家里的條件。老程原先是什么情況?給鄭經做雇工連飯都吃不飽,因為欠交租子與東家發生沖突差點被整死。現在呢,起了五間大瓦房,成為附近出名的富戶了,給他兒子說親的媒人都要踏破門檻了。

  “那就好…”故鄉在變好,自然令人愉快。

  “對了,陳三一家不是一直托庇于你嗎?這次你帶他們來省城了?”

  “沒有。留在沂州了。生活已經安頓,也不需要吾照顧了。”陳超提起正題,“適之兄,這次請你來,是想讓你幫我搞一個關于農村經濟的調查。這方面沒人幫我,因此想到了你。如果家里走得開,你就留一段時間如何?”

  “走是走的開的。自治委員會的差事我也不干了,閑著也是閑著。”提到不順心的事,蕭觀魚一臉的落寞。

  “正想了解呢,為何會落選啊?”

  “一言難盡。我也不怕你不高興,程大牛他們一幫窮鬼是越來越得勢了,仗著有隊伍撐腰,越來越不將咱們這些人放在眼里了。今兒要減租,明日要降息,不同意就鬧事。還沒個講理的地方!今秋雙雞村的韓財主便將他的雇農們告到了縣里,費縣那個趙縣令也是個昏官。竟然駁回了韓財東的狀子,更助長了他們的氣焰。還拿你比,說陳超既然能將田土捐出來,你們降一降租子有什么?”

  “沒有鬧出別的事吧?”陳超還是第一次聽說此事。而且,他的土地也沒有捐出來,而是給了的榮軍農場去管理了,算是在農場入了股。

  “你看你,蕭大哥剛來,你就撿他鬧心的說。”尤氏道,“你們一路奔波也累了。咱們開飯吧。吃完飯早些歇息。有的是時間讓你們聊。如今他也辭去了華源的差事,有的是時間。”

  “對,對,咱們先吃飯。要上酒。俺倆好好喝一杯。對了。淑兒你將那泉城卷煙給我找幾包來。你蕭伯伯可是抽煙的,讓他嘗嘗味道。”

  陳淑答應一聲。讓張嫂拿了錢去前院找參謀處買幾包煙回來。心里腹誹叔父,什么叫找啊?難道不花錢就能拿來?

  “退思。那個社會調查是什么意思?俺能做的了?”酒過三巡,蕭觀魚想起了正事。

  “你忘了當初我調查你們村子的情況了?跟那個差不多。”

  “搞這個干甚?司令還管民事?”

  “也不是管,就是了解下情況。帶兵也不那么簡單。上萬人馬每天人吃馬嚼的,不能不考慮收成。對了,那個榮軍農場據說搞的很好,是不是真的?”

  “那倒不是瞎說。他們將大部分地租出去了,租金比正常低了三成,讓那幫窮鬼們心哄起來,于是逼著俺們降租子。留下的地自己料理,主要是培育種子,賣種子掙錢。據說是上面從外國買回來的良種,確實好,就說玉米吧,抗旱,收成至少增了兩成。”

  “兩成?”陳超驚訝道。

  “是,今年咱們那兒大部分都用上了新種子,麥子的種植也增加了。隊伍直接訂購,預先商定了價錢,還給了定金。鄉親們的日子好過了,是真的。不過,鄉紳們都不大高興,又不敢說。”

  “為啥不高興?畝產不是增加了嘛。”

  “哎,一言難盡哪。這次帶無忌出來,是想讓你幫他在城里找個事做?你不是管著華源公司嗎?怎么辭掉了呢?”

  “華源遷出沂州府了。和濟南的機器局合并成立了新華源了。吞并了人家,總要安撫下人家嘛。沒關系,找個事情不難。對了,最近要成立一家銀行,是晉源票號為主,蔣經理是熟人,要不給無忌介紹過去?”

  “銀行?那敢情好。無忌能干的了嗎?”蕭觀魚高興起來。

  “賢侄識文斷字,怎么干不了?放心吧。蔣經理會給吾這個面子的!”

  飯后回到堂屋,話題轉入社會調查一事,陳超已經物色了兩個助手,現在蕭觀魚來,可以分作兩組,同時進行了。調查地域、范圍、對象、目的等已經列成提綱,拿出來向蕭觀魚一一解釋清楚,倆人一直談到亥時時分才罷。蕭無忌一直陪著父親,等兩位父輩談完正事,提出能不能讓他也參加這次調查,陳超立即答應了。

  “你看你看,忘了你鞍馬勞頓,早該歇息了。抱歉,抱歉!小志,送你蕭伯伯回去。”陳超歉意道。

  “無妨,見到老友,這精神立即好多了。”蕭觀魚哈哈笑道。

  虎頭早已睡了,但陳超家人,包括陳淑一直未睡。等蕭氏父子走后,陳淑,陳嫻以及尤氏都從套間出來,收拾了殘茶碗碟,陳嫻問父親,“姐夫讓你做此調查,為什么呢?這好像不是他管的事吧?”

  “你也不小了,跟你說說也無妨。他是在謀劃解決土地問題。”

  “土地問題?難道也要像收拾鄭家一樣做嗎?”這回問話的卻是尤氏。

  “你們女人家見識就是差了。不過認識到土地問題重要性的人,我還沒有見過。這一點還是退思思慮深遠啊。咱們中國是一個農業國家,九成以上的人口是靠務農為生的。因此,土地是農民的命脈,誰解決土地問題,誰就擁有農民的支持。而誰贏得農民的支持,誰就會擁有這個國家。”

  “啊?!”尤氏與陳嫻都聽懂了這番話背后的意思了。

  安靜了片刻,尤氏望了眼陳淑,對丈夫說,“俺們都是婦道人家,不明大理,但覺得如今退思已經很好了,持盈保泰乃君子之為,千萬不要做過了啊。”

  “這個道理他比你懂。否則現在就不是這番光景了。沒事,不過是調查而已,這幾年下來,我算是看清他了,放心吧。”說完吩咐陳嫻取熱水來,準備洗濯休息了。

  但當晚陳超卻失眠了。因蕭觀魚所講的關于家鄉自治委員會的矛盾而聯想到龍謙不止一次跟他提起的階級觀點。自有了這個觀點,之前讀史不解之處竟然迎刃而解。士大夫們念念不忘的所謂政治清明天下為公的“三代之治”,不過是經濟極端落后,尚未產生階級的原始社會而已。隨著經濟的發展,階級的產生,矛盾就開始了。追求利益幾乎是人之本性,所以矛盾總是愈演愈烈,導演出一幕幕治亂循環的悲喜劇。就他看來,人性自私的特點不改,治亂循環的圈子就不會終止。便是龍謙他來執掌大柄又能如何?就算他一直保持現今兢兢業業克己清廉的做派,下面那些文官武將們,誰能一直過與他一樣的生活?而且,誰又能保證他不會變?

  在五年內從一支嘯聚山林的響馬發展到如今,在陳超看來簡直像做夢一般。誰能想到再有五年,他會走到哪一步?這個希望被由階級引發的思慮一沖,竟然感到前途如墨,甚至不如昔日平靜安詳的陳家崖時光了。

  但時光難以倒流,就算自己想回去,家人也不答應。而且,事實上也回不去了。

  臘月是忙碌的,對于陳家尤其如此。陳超與蕭氏父子去搞社會調查了,好幾天才回來一次。龍謙去視察部隊一走就是半個月,直到臘月十八才回來,每日里呆在前院的參謀處,午飯都在那里吃。尤氏和陳淑在為陳嫻的出嫁做著準備,小志依舊溫習他的功課,準備接受次年春山東大學堂的特別考試。一轉眼就到了祭灶節,陳超基本結束了他的調查,回家整理著他的記錄,開始撰寫調查報告。尤氏與陳嫻包了餃子,本來應當吃頓團圓飯,但恰恰這天龍謙去了十七標部隊,一直到晚上才回來。尤氏埋怨一番,將團圓飯推至了次日。快中午的時候,派小志到前院叫龍謙回來,又喊過蕭氏父子,一塊兒吃了頓豐盛的午飯。次日,蕭觀魚父子將返回費縣老家了。酒量甚宏但極少飲酒的龍謙還陪著陳蕭二人喝了幾杯酒,話題一直圍繞著家鄉談,陳超甚至覺著龍謙也將那兒當做自己的家鄉了。

  這頓飯一直吃到下午三點多,參謀處匆匆來了個參謀,說有緊急軍情。龍謙很沉著,“戰爭爆發了?”

  “是。已經確認。另外,他們總算來消息了!”

  龍謙騰地站起來,拔步離開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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