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德羅德克,便是江云也被龍謙的話嚇了一跳。雖然江云專職于情報工作已有三年了,但對于槍械還是比較熟悉的。每期情報處開辦的訓練班都有槍械方面的學習內容。德軍剛剛裝備的新式步槍怎么就有了改進的方案?馬克沁重機關槍的威力是足夠了,但笨重不能移動是個最大的缺點,注定成為對方火炮的重點照顧對象,如果有一款可以隨步兵攻擊前進的輕便機關槍該多好?這樣的武器不是輕易能發明的吧?司令何時搞到了這樣的發明?難道中還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研究武器的機構?作為情報頭子,江云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不能容忍存在自己該掌握卻未掌握的東西!
龍謙顯然不愿意細談下去了,將與德羅德克關于購置武器及生產線的一攬子談判交給了去了青州尚未返回的司徒均。
“德羅德克先生,建議你去看一看我們自編的戲曲。我想你是可以看得懂的。”龍謙將德羅德克送至門邊,忽然想起軍中劇團正在上演的根據巡防營整頓改編的三幕短劇,這個取材于真人真事的短劇不僅受到了軍隊的歡迎,也受到了濟南民眾的歡迎,幾乎場場爆滿。
“是嗎?那好的很。我便去看看。”德羅德克再次伸出手來,與龍謙握手道別,龍謙喊過副官歐陽中,要他安排人陪德國客人觀劇,“老朋友,希望你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晚上我請你吃飯。”龍謙微笑著對走到院子中間的德國人揮揮手。
德羅德克走后,江云請示龍謙,是不是按照預定的安排,召集一次關于海外革命黨的情報通氣會?龍謙叫進歐陽中。問他有沒有急務處理,歐陽中說有兩個,一是關于美國事務的,大衛父子昨晚已到了濟南,宋處長請示開會的時間。第二件是軍法處曹處長請求匯報關于“1111”事件的處理意見。龍謙想了想,“晚八點研究美國事務吧。先開情報通氣會。如果結束的早,就請曹敏忠來。另外,你去落實下司徒代參謀長回來的準確時間,如果他趕得上,晚上的會請他參加。”
歐陽中出去安排了。江云跟著起身。去叫他的人來。
一刻鐘后。寧時俊、方聲遠、江云及情報處四科科長王之峰、六科科長李三才等人進來,陳淑曉得他們要研究機密之事,抱著虎頭出去了。
龍謙示意大家落座。“今天的會議聽取下革命黨的匯報,不記錄,不擴散。誰先說?”
“先請方參議講一講日本的情況,他比我說的清楚。然后由李福永匯報近期國內的情況。”江云慢吞吞道。
龍謙點點頭。方聲遠“入伙”后,有關流亡日本的旨在推翻滿清的革命黨活動情況跟龍謙介紹過幾次,但比較零碎。一個月前,龍謙交給江云一個任務,要他系統地整理海內外革命的的資料,并且指示方聲遠梳理他所掌握的日本境內革命黨的組織派別及活動情況,交給情報處作為參考。龍謙要求江云。情報處的工作重點在今后一段時間內要以收集以孫文為首的革命黨活動為第一要務。
情報處自正式成立,內部組織不斷調整擴大,情報處是直接對龍謙負責的機構,只有龍謙不在司令部的時候才接受參謀長的指令。其內部組織機構的設置是龍謙親自確定的,目前設有六科一隊,科下設室,室下設組。六個科沒有像后勤處各科冠以名字,而是以序號排列。一科負責人事,二科負責財務,三科負責總務,四科負責國內軍事情報,五科負責除軍事外的其他情報,六科負責國外情報,是最近才從四科獨立出來的。李三才原先即是第五科的科長。一隊即是行動隊,負責執行龍謙指定的特別任務,原隊長蔣存先跟魯山赴東北后,隊長一職暫由王之峰兼任。
情報處內部編制分工對于內部也屬于最高機密,只有最高層的極少數人知道。其最大的科是第四科,是情報處的核心科室。但有跡象表明,第六科的業務越來越受到龍謙的重視,從經費的傾斜到人員的配給都表明了這點。
四科科長王之峰曾是龍謙在蒙山時期內衛隊的成員,后任外勤主管,短暫擔任過濟南站的站長。李三才也是龍謙的親信,曾當過龍謙的護兵,西沽之戰只身誘敵,立下戰功,后正式進入情報處,先做人事招聘培訓方面的工作,后接手第五科的業務,收集國內的人事、經濟動態,第六科成立,龍謙指名李三才擔任了第六科科長。
“那就請方參議先講吧。”龍謙對方聲遠點點頭。
“自戊戌年后,由于赴日留學生逐年增多,日本已成為反清勢力的中心區域了。察其政治主張,大致分為兩派。”方聲遠整理下思路,也不看他帶來的資料,開始匯報了,“一派即以康有為和梁啟超為首的保皇黨,他們其實不算革命黨,并不是要推翻滿清,而是痛恨慈禧把持朝政,認為中國的事全壞在了慈禧手上,主張還政于光緒,搞立憲政治。在庚子年前,康梁擁有大批的追隨者。但現在已經式微。越來越多的留學生和流亡人士主張暴力推翻滿清了。這一派可不論。
“另一派就是主張革命的派別了。其中的代表人物為孫文,他是堅決鼓吹用武力推翻滿清的,算是革命黨中最激進的一派。早在1896年,清廷便公開通緝之。曾在英國倫敦誘捕其人,但英國是個法律嚴謹的國家,因沒有孫氏犯法的證據,迫使清廷駐英機構釋放了他。孫氏對此次遭難印象極深,曾寫了一本書自述其事…此人是廣東香山人,今年尚不到四十歲。個子很低,若論身高,尚不及夫人…”方聲遠在日本是見過孫文的,曾向龍謙描述過其人的身高外貌。但初聞者還是忍不住笑起來。
“英雄莫問出身,更不能看外表。”龍謙輕聲道,“請方先生繼續講。”
“孫文有個哥哥,很早便到火奴魯魯島(檀香山)經商去了,經營橡膠園干出點名堂,算是當地華人的翹楚。孫文十幾歲時便離開廣東去投奔其兄,就讀于教會學校,在那里待了四五年吧,回到香港繼續求學,學的卻是西醫…”
“方先生。這些經歷很重要。是他親口所言還是別人轉述?”江云用心記憶。聽到這里,忍不住打斷了方聲遠的話。江云認為,情報的來源非常重要。親口講述和別人轉述價值完全不同。
“本人在日本見過孫氏兩次,但這些卻不是聽他親口說的。本人有個堂兄,是孫文熱烈的追隨者,關于孫文年輕時的經歷,得自于堂兄的轉述。”方聲遠端起茶杯咕咚咚將杯中溫茶大口喝下,摸出手帕拭了下嘴巴。
龍謙心中一動,“令兄定是興中會的首腦人物了吧?”
“喔,大帥知道興中會?太好了。兄長確是興中會中人,但卻夠不上首腦級別。不過,他倒是數次邀我入會。被我拒絕了…”
“哦?那是為什么?”江云來了興趣。
“別沖掉主題。”龍謙插話,“還是請方參議照著他的思路講下去,很不錯。”
“是。大概在光緒十八年,孫文從香港雅麗醫學院畢業,在澳門、廣州一帶行醫。后來結識一個叫陸浩東的人,一起到北方游歷過。據說還給李鴻章寫過信,希望得到李鴻章的賞識。大約因為這次挫折,孫文在甲午年間回到火奴魯魯,在那里組建成立了興中會。他兄長也是會中人。興中會并未公開點明要武力推翻滿清,只是對中國的前程表示憂慮,聲明此會的宗旨是救國。不久,孫文再次回到香港,成立了興中會香港分會,主要成員有前面說過的陸浩東,還有一個叫陳少白的。香港興中會綱領中一樣沒有講要推翻滿清。可是會員在入會之時須誦讀誓詞,其誓詞卻公開講‘驅逐韃虜,恢復中國,創建合眾政府…”
“啊,這就是了。孫氏定是受了美國之影響,才要學習美國,搞什么合眾政府。”龍謙點頭道。
“正是。孫文雖然沒有公開講武裝反清,但他剛組建香港興中會,便籌劃在廣州暴動,依靠的是廣東會黨三合會。因行事不密,被官府察覺,他的老朋友陸浩東為此丟了腦袋,他也上了清廷通緝的名單。以后就基本不回國內,基本在海外造勢了。”
“會黨?怎么依靠法?”江云追問道。
“無非是花錢雇傭而已。”
“那些江湖人是靠不住的!”江云斷然道。
“江處長倒是看的清楚。戊戌事變后,康梁逃亡日本,孫文其時正在日本,于是聯絡康梁,希圖共同舉事。梁啟超很熱心,但康有為不那么積極,所以沒有形成事實上的合作。與康梁分手后,孫文繼續謀劃武力反清,但并未從廣州事件中得到應有的教訓,庚子年秋,孫氏在廣東惠州再次搞了一次暴動,依靠的還是會黨,一樣歸于失敗。”
“再搞也是失敗!”江云甕聲道,“若論組織,山東響馬比那幫江湖人厲害多了,但若是舉兵造反,別說是對上新軍,便是巡防營也一樣打不贏。而且…”
“小江!你別亂插話。”龍謙瞪了江云一眼。
“江處長所見甚是。方某正是看到這一點,才斷定孫氏所謂的革命不會成功,進而回國尋找希望的。幸而在看到山東有著我認為的希望…”
“方參議,在你回國前,孫文一派有什么新主張?主張革命的,只有興中會一支嗎?”龍謙問道。
“方某是從上海登岸的,然后去了廣州,漢口,北上去了京師。在京師聽說了大帥的事跡,便來了山東。說來奇怪,惠州之役后,海外華僑及國內兩廣一帶,對孫氏頗有聲援之聲。孫文行蹤不定,總是往來于日本和歐美。除卻少數親信,一般追隨者并不容易見到他。所以,對司令的第一個問題,方某無法回答。至于第二個。日本方面尚未有新的反清組織。但自辛丑年起,留日學生驟多,這些學生大都是同情革命的,所以,如果孫文宣傳得法,其追隨者定然大幅增多,大帥思慮深遠,這方面似應早日措手…”方聲遠看了眼一言不發專心傾聽的王之峰和李三才,心想,既然叫了情報處的干將旁聽。當是準備有所行動了。
“海外之人不過是瞎嚷嚷。”龍謙輕聲道。“國內的事情。最終還要靠國內辦。方先生走了上海廣州,都是風氣開放之地,最易產生革命思潮。一番游歷,可有值得一講的談資?”
“大帥明鑒。正是如此,”方聲遠精神一震,“上海租界之內,有個張園,是個娛樂之所,出錢可以租用。今春方某在上海時,曾參加了幾次張園的聚會,組織者是一個叫做中國教育會的組織,其領導人是南洋公學的教師。姓蔡,叫蔡元培。今春,廣西會黨起事,波及十余州縣,聲勢浩大,官軍征剿不利,廣西巡撫王之春竟然準備借法兵之手鎮壓,引起了教育會的憤怒,在張園集合了數百人聲討王之春的賣國行徑。我便是在那次會議上結識了蔡先生,三十四五歲的樣子,很有風度學識的一個人。不知是不是受了張園集會的影響,借洋兵平亂未能成為事實…”
龍謙扭頭問王之峰,“之峰,你對廣西之亂掌握多少?現在情況如何?”
王之峰搖搖頭,“只是聽說朝廷從兩湖調兵,具體情況不清楚。”
“這個可不行。你就是做這個的嘛。以后要將力量適當傾斜南方,特別是兩廣兩湖地區。”
“是。”王之峰看了一眼江云,心想四科的力量大部分派到了直隸和東北,哪里還有人手顧及兩廣兩湖?
“唔,要關注蔡元培這個人。方先生,其他方面呢?有沒有值得一提的?”
“有兩件事值得注意。一個是《蘇報》案,大帥對此已經清楚的很了。另一個是一個叫陳天華的留日學生,湖南人,寫了兩本小冊子,分別叫做《猛回頭》和《警世鐘》,語調激烈。這兩本小書,大帥已經拿到了。我要說的是,湖南自曾侯起,大批子弟從軍征戰,立功后遍布全國,形成了湘系勢力,一改原先封閉之舊貌,風氣大開。大帥要情報處布局兩湖,至為英明。湘人性情堅毅,踏實苦干,不虛矯,不妄言,若是革命起自湖南,將是一件震動全國的大事。”
“方先生洞察秋毫。我對湘人的性格是極為欣賞的。”龍謙很想問問黃興之事,但方聲遠沒有提,那就說明他并不知道這個人。因為其毫無隱瞞之必要,“情報處要關注湖南。”龍謙總結道。
“大帥,以方某之見,內憂外患不止,清廷已是風雨飄搖。孫文暴力推翻滿清,組建合眾政府的主張將會越來越得到國內有識之士的擁護。大帥似應在厚積軍力的同時,早日布局政治之宣傳,否則我們就被動了。”方聲遠道。
“剛才江云有句話是說的對的,”龍謙輕聲道,“依靠會黨不成事。但遲早他們會意識到,軍隊才是左右政局的終極力量。這點,孫文比不上直隸那位。所以,我們要抓緊對部隊的思想控制,絕不容孫文一系滲透至軍中。這點,我計劃成立一個新機構,專門抓這件事。不,情報處絕不準對內偵察。”龍謙看江云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企盼,斷然拒絕,“這個機構暫時設立在參謀處內,由方先生具體籌劃組建吧。時俊忙于巡防軍的整頓,騰不出手,方先生先擬個規劃報我,待研究后實施。目前要嚴格保密。”
“是。”除卻方聲遠,其余四人起立答道。
“情報處要抓緊對外情報的收集,重點是興中會的活動。方先生,日本方面我們可否派去得力的人員呢?”
方聲遠不明白龍謙為何重視一幫書生。在他看來,孫文不會成事,這也是他斷然投靠擁兵過萬的龍謙的主要原因,沒有兵,一切都是空談。
“大帥,興中會值得我們重視嗎?”
“值得。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北方是袁世凱,南方是孫文,是我們需要密切關注的兩股勢力。要派遣得力人員前往日本,打入興中會并建立穩定可靠的聯絡途徑。這件事,江云、三才去辦。要征求方先生的意見,一切的行動,對方先生沒有秘密。”
“是。”江云和李三才起立答道。
“今天談的很好。方先生給大家上了明白易懂的一堂課。大家應當明白了,革命不僅將成為一個時髦的口號,也成為扭轉局勢的行動。”龍謙微笑道“最后一個問題,方先生之堂兄如何稱呼?”
“方聲洞。大帥聽說過他的名字?”方聲遠有些詫異。
“沒有。但定是豪杰。若有機會,一定結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