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傳旨太監及馬玉昆后,遭到慘重失敗的英日聯軍一直沒有再發起進攻,轉入防御了。韓家塔一線平靜了下來。
午飯后,龍謙將幾位主要軍官召來開會。江云已經返回,這就給龍謙下一步行動具備了條件。
龍謙未與眾人商量,直接做出兩項決定。第一,命令王明遠營(欠四連),加上警衛連,由江云帶路先期撤退,繞過北倉和楊村,向北京轉進。第二,騎兵連掩護一天來西沽守衛戰的傷號由情報科帶路,帶民夫一個隊,與葉延冰會合,接受葉延冰的指揮。
龍謙摸出一封信交給了遲春先,讓他帶給葉延冰。與會的軍官們猜測信上一定是對葉延冰的指示,但不知道龍謙是何時寫這封信的。
傷號是必須安置的,事關部隊的士氣,絕不能馬虎。而且,高層都認識到,參加過三次以上戰斗并且負過傷的官兵是部隊的精華,他們的價值遠遠超過了新兵。
安排了這兩件事,龍謙讓參謀科長藍心治通報部隊實力情況。這是參謀科必須做的日日功,他們清點了阻擊戰打響以來的傷亡,共計陣亡63人,負傷128人,其中有30人重傷。好在沒有沒有一個連長以上的軍官傷亡。
至于對手,參謀科估計斃傷敵軍人數在五百人之上,還不包括抓獲的已經移交馬玉昆的英軍俘虜。就交換比而言,比十天前的伏擊戰劃算多了。但這場阻擊戰畢竟給了已經傷筋動骨的再次損傷。差不多又報廢了兩個步兵連。
每次戰后,參謀科第一件事就是精確地統計部隊實力。不僅要出總數,而且要重新登記花名冊,將陣亡、負傷的兵員一一登記清楚。槍支彈藥等主要軍資也在統計之列。現在,除掉不能作戰的傷號,加上尚未離開的王明遠部,實有人數為1108人,其中還有近日招募的新兵和收攏的、愿意跟著行動的友軍人員。部隊的實際戰斗力已經下降至出發前的一半。雖然槍支有富余,彈藥還算充足,平均每人有子彈110發。但炮兵完蛋了。炮彈已基本打光。大炮成為一堆廢鐵了。兩挺加特林機關槍損壞了一挺,被龍謙下令報廢了。而王明遠率二營及警衛連撤走,騎兵連再帶著傷員離開,主力就剩下殘破的八個步兵連了。六七百人。能干什么?大家聽著藍心治詳細的匯報。心情沉重。
“好了,實力就是這樣。現在轉入下一個議題,部隊的行動方向。”龍謙轉了議題。
會議上氣氛凝重。殊無勝利的喜悅。王明遠、石大壽以及魯山沒有開口,而馮侖再次強調,不能再打了,再打我們就完蛋了。
“馮侖,你不要指責司令,我們就是來打仗的嘛,又不是來逛風景的。”魯山冷著臉說了一句。隱約的,魯山感覺到馮侖有指責龍謙踩著弟兄們尸骸向上爬的意圖。
現在,已經進入了朝廷的視野,傳旨的太監來了,直隸提督也來了,他們眼里可只有這支連戰連勝的山東兵統領。
馮侖瞪了魯山一眼,心想,我還不是為了司令?部隊打光了,龍司令一個光桿司令誰會重視?
“馮侖說的對。”龍謙平靜地說,“其實,有西沽伏擊戰就差不多了,但現在我們還不能撤至北京。知道為什么嗎?因為現在去了,我們無疑會被朝廷朝廷抓在手里充當守衛北京的主要力量之一,那不行。之所以守西沽,就是讓朝廷知道我們仍在天津城郊拼死奮戰,暫時還撤不下來。讓朝廷那幫混蛋不要指望我們這點人。”
寧時俊眨著眼睛,對于龍謙現在的心思,他有些吃不準了。一方面,他覺得龍謙千方百計率軍來京畿,絕對不是嘴上說的為國效力,一定有重大的圖謀。圖謀什么?寧時俊覺得,龍謙一定是要與朝廷建立直接的聯系。因為被袁世凱招降,確實有些倉促和勉強,與袁世凱殺得血流成河,轉眼便寄身其下,后果實難預料。所以,龍謙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了全軍,為了這幫弟兄的前程考慮,沒什么不對。但是,與朝廷建立聯系,以后會怎樣,他又說不準。因為家世的緣故,寧時俊對朝廷是不信任的。還有,主力將來去哪里?能不能回到山東?回到鄭家莊?如果不打算回去了(寧時俊一直認為鄭家莊絕非久居之地),干嗎還要留下周毅、封國柱、宋晉國這些人,以及好幾百兵力?從剿滅洪楊始,有兵就有一切,看看現在的督撫大員們,除掉滿清貴族,哪個不是憑著手里的軍隊占據地盤?如果全軍出動,在京畿戰事中打出威風,龍謙未必不能擺脫袁世凱的陰影,在直隸或者其他地方獲得一塊地盤,前途不是比現在更有可為?但龍謙卻一直講要重返山東,他確實是這么說的,尤其是給士兵們鼓勁動員時,總是強調部隊會回到老家。這讓寧時俊深為迷惑。
僅僅是為了安定軍心?
另外,龍謙不斷分兵,不斷違反他強調的集中兵力的原則,也讓寧時俊困惑,難道僅僅是為了保護傷員嗎?盤算不知去了何處的葉延冰部,加上蔣存先的警衛連,那邊的力量也不小了。為什么讓他們遠離戰場,是準備為留點火種嗎?
還有江云,龍司令的這位心腹自三月份離開鄭家莊就神神道道的,一來楊柳青就出現在司令部,然后就消失了。現在匆匆回來,馬上就要再走。也不知搞什么鬼。
對于這場給帶來重大傷亡的戰爭,龍謙一定有著自己的打算,寧時俊堅信這一點。但他作為參謀長。參與了所有作戰行動的計劃,卻沒有獲悉龍謙真正的意圖,這點也很反常。自整軍結束離開蒙山,所有的行動,龍謙都不隱瞞自己,為什么這次不告訴自己?是自己失去了他的信任?寧時俊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認為龍謙不對自己講,也沒有對別人講,看看王明遠的表情,就知道對于龍謙下令讓他帶二營跟江云先期撤退。也是一頭霧水。
如果是留斷后部隊。也不能將主力留下斷后啊。
“一切聽司令的。”魯山大聲道,“是打是撤,往哪里撤,弟兄們都說不出個子午卯酉。司令你下令就是。”
“那好。”龍謙也沒有準備征求大家意見。“明遠、江云以及存先出發后。部隊開始整裝。以四營斷后,準備三日份干糧,好好睡一覺。天黑后即刻出發。另外,炮隊毀掉大炮,但不能用爆破的形式,拆掉主要的零件,徹底毀掉車架子,那些東西沒用了。馮侖要抓住最后一個民夫隊,他們要跟著我們走。”
會散了,大家各自忙乎自己的事。龍謙先送走遲春先的騎兵連以及傷員,然后叫了寧時俊,去了已經集合完畢準備出發的二營那里。
“明遠,江云,你們來。”龍謙叫了江云和王明遠往遠處走,寧時俊跟了過去。
“明遠,你這次的任務很重要。”龍謙看看寧時俊,“路線嘛,跟著江云就是。你們要化妝進入北京,不要穿咱們的衣服,最好是換上綠營的制服。更不能透露我們的身份。能做到嗎?”
“為什么?”王明遠不解地問。
龍謙看看已經列隊的二營和警衛連,“不要問為什么,更不要對下面說。二營的素質很好,你要切實掌握好部隊。多帶銀子,沿途多買些老百姓的衣服,但不要義和團的服裝。進城時最后穿百姓的服裝,如果不行,就穿綠營的。進京后,部隊隱蔽在江云預先準備好的住宅里,不準隨意行動,絕對避免與人發生沖突,養精蓄銳,具體任務等著我到北京后再說。”
王明遠還是一頭霧水,但出于習慣,立正喊了聲“是。”
“軍事行動——什么都有萬一,由你為主。其余的,由江云負責。在北京還有很多事要辦,我都交代江云了,由他告訴你。北京拿總的是你,但要和江云商量。另外,北京目前的局勢很亂,要嚴控部隊,禁絕逃兵。如果出現逃兵,殺無赦。”
寧時俊猛然發現,這次補充新兵,二營沒有得到任何的補充,這個在西沽守衛戰擔綱主力遭到很大損傷的部隊,雖然人數比原先一個連多不了多少,但全部是清一色的老兵。
“明白了。”王明遠扭頭看江云,見穿著便衣的江云低著頭,正在踢腳下的石子。
“好了,出發吧。咱們北京見。”龍謙伸出手,與王明遠相握。又走到部隊跟前,與程二虎、胡宗玉、蔣存先等人一一擁抱。看到了隊尾肅立的梁華達,特地跟梁華達握了手。這位曾見證了蒙山整軍的新軍輜重隊官,在再次被俘后便加入了,本來是留在根據地的,但他堅決要跟部隊走,于是分入二營六連當了班長,現在已經是排長了。但他曾經的下級石大壽,已經是龍謙手下四個營長之一了。
二營整隊離開了韓家塔,消失在北方的曠野里。
“時俊,你一定充滿了疑問,對吧?”龍謙扭頭看沉思著的寧時俊。
“是,司令。我知道你在下一盤大棋,但不知道是什么棋。”
“是啊。在下棋。但不知道能不能贏。我們和聯軍這樣血拼,其實,我比馮侖還心疼。這都是咱們辛苦積攢的精華呀,將來回到根據地,我怎么跟那些將子弟送到我手上的鄉親們交代呀。天亮前迷糊了一覺,夢到了費寧,像是在從山東來這里的行軍路上,有說有笑的﹍﹍醒來,心里很難受。當初曹錕進剿蒙山,他受傷被留在山上,自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一年后卻犧牲在這兒﹍﹍如果我死了,你要替我了卻費寧的心愿,找到他的家人,盡量多給家里些錢。”
“呸呸。司令你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那樣咱們就完了。”
“是啊。我知道。時俊,我希望咱們都活下來,娶一房或者幾房漂亮的媳婦兒,生一堆孩子。等我們老了,老弟兄們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該有多愜意?每走一個蒙山老兄弟,我的心都狠抽一下。我記得跟你說過,希望看到一個新的中國,不再貧窮,愚昧,落后,不再有國無防,有海無防。除掉來咱中國做生意,留學以及定居的外國人,任何一個拿著槍的外國人都休想踏上咱們的國土。我還想有一支強大的海軍,比你伯父效力的北洋艦隊更強大。時俊,你愿不愿意學海軍?”
“司令,這些我都愿意。我發誓跟著你走到底。但是,眼下咱們怎么辦?明遠他們先進北京,究竟干什么?接應咱們嗎?以我看,聯軍是一定會打北京的,咱們這幾個人,能守住北京?”
“當然守不住。這是躲不過的劫難。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堂堂中國,國都竟然被人家打開兩次,真是讓人難過到死!時俊,我們到北京,不是為滿清朝廷守城的,是去搶錢!你知道的,國家很窮,達官貴人們卻富得流油。那些財富,我們不搶,八國聯軍也一定要搶!你這個參謀長啊,腦子里的經濟觀念太弱了,這方面可比不上老宋。縱觀歷史,沒有軍隊,就沒有真正的權力。但沒有錢,咱們就不能發展壯大。另一方面,沒有政治地位,即使有錢,也守不住,沒地方花。事情就是這么簡單。我知道不僅是馮侖,其他的人也有怨氣,將來,他們會理解的。現在我們做出的犧牲,是為崛起必須付出的代價。”
“搶錢?搶誰?”寧時俊睜大了眼睛。
“誰有錢就搶誰!過不了幾天,北京就大亂啦。與其讓侵略軍毫不費力地搶走那些金銀財寶,還不如我們替天行道。老天作證,我們可不是為了自己。”
當晚,主力在龍謙的率領下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韓家塔。
隨著的主動撤離,遭遇重大損失的英日聯軍終于掃清了前進的道路。但這支部隊似乎失去了前進的勇氣,停在韓家塔一線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