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和團對于趙舒翹和順天府尹何乃瑩的到來極為重視,奉若上賓,將其迎至知府衙門。現在,衙門已被義和團占據了,成為了義和團的司令部,原涿州知府已經自盡身亡。趙舒翹此時已經無暇顧及那位倒霉的龔知府的死因了,急切地提出要看看所謂的義和神功。
義和團大首領們很爽快,“沒問題,隨時可以看。”
于是,趙舒翹和何乃瑩被請至城內的一個壇口,當間是一塊空地,四周插滿旗幟,香煙繚繞。趙舒翹和何乃瑩被請至上座,然后表演就開始了。
第一場節目是發誓。大師兄帶領幾個團眾在香爐前列隊,然后嘴里便嘟嘟囔囔地背誦起了什么東西。趙舒翹聽不清楚,他也不想聽清楚,估計是義和團的團規吧。他當然不會感覺到周圍觀看的身穿五顏六色宛如戲子的團眾們中間兩個青年的目光一直在他和何乃瑩身上轉悠。這兩個人便是江云和田書榜了。
大師兄背誦的團規被江云聽了個清楚,他心里暗笑,什么不貪財、不搶掠、不近女色,都他媽是騙人的鬼話!自己頭上的頭巾是哪里來的?跟著龍謙一年多,江云對于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已經有了很強的免疫力,看周圍團眾們一本正經的神態,總有些憋不住想笑。
田書榜也覺得好笑。臨時加入義和團并不在計劃內,而是江云的決定。此次來涿州。龍謙指定江云為首,他只能服從。他承認江云雖然比自己小著七八歲,但心機深沉,遇事不慌,很讓田書榜這個胡子頭佩服。這個臨時的決定其實很不錯,至少現在在涿州成了主人,吃飯不愁,行動更是方便。
朝廷真的派出了欽差,看這樣子,欽差就是沖著義和團來的。說不準朝廷真的會依靠義和團來對付洋人的。龍司令顯然料到了這。但龍司令似乎對京師的局勢有著深深的憂慮,這卻不是田書榜所能理解的了。來之前龍謙對他們有過專門的交代,他的任務是了解義和團的情況,他們有多少洋槍。有多少人。多少洋槍。有無嚴格的組織與訓練?這些東西他已經差不多摸清了,雖然涿州的義和團眾已經超過了四千人,而且每時每刻都在增加中。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對付這群人,一個步營就足以戰而勝之。
空地上的表演還在進行中。發誓已畢,現在開始上法了。十幾個頭扎紅色和黃色頭巾的團眾進入到空地中,師傅拿著一沓紙片來到跪著的他們的跟前分發紙片,紙片上面寫著神仙的名字,然后團眾們將紙片小心地疊好,藏在頭巾里,師傅便摸著團眾的頭開始念法,所寫的神仙大概就附在了他身上。
接下來就是神靈附體了,師傅帶隊,邁著戲臺上的步子來回走動,說話也變成了戲腔,不過大家都聽得懂:吾乃齊天大圣孫悟空是也!吾乃呂洞賓是也!傳說中的神仙一個個登場,宛如正在上演一場好戲。令觀眾們捧腹的是,表演者不僅要報出神仙之號,而且盡可能地模仿著那位神仙的神態:孫悟空便是一副猴相,而鐵拐李則拐著一條腿出場,使得這場本來極為嚴肅的表演帶有了強烈的喜劇效果。
趙舒翹恍惚自己正置身于戲院中在看一場蹩腳的戲曲。他很想大喝一聲,將這群蹩腳至極的演員轟下去。趙舒翹是飽覽京劇名家演出的大臣,眼前這幫小丑的表演實在是過于蹩腳了。他還沒有有所表示,場面一亂,讓他吃了一驚。
團眾們先是突然倒下,死了一樣一動不動,然后突然躍起,揮舞著手里的大刀毫無章法地亂舞起來,嘴里還念念有詞,時而嬉笑,時而大吼,嘴里吐出白沫,狂舞一陣后,表演者突然再次倒地一動不動了,只有胸脯還在劇烈地起伏。師傅向欽差介紹,這是“卸法”
最后的表演是他最想看到的,那就是刀槍不入神功的上演。一個團眾端著一支洋槍對準十幾步之外的一個伙伴開槍了,轟的一聲,那位“中彈”的團眾毫發無傷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立即響起熱烈的歡呼,所有觀看的團眾加群眾都激動萬分。
田書榜目瞪口呆。因為那支槍確實發射了!這個他完全看得出來,但那個充當靶子的人真的沒事!正在琢磨其中緣故的他隨即聽到了江云附在他耳邊的話:子彈頭被拔掉了!
原來如此!
頭領上前請欽差做評判。江云往前擠了幾步,想聽清楚欽差怎么說。
欽差撫著自己的胡須,“我看你們還是回家種田吧。”
這老頭倒是個明白人﹍﹍江云心想。
那個老頭,正是與有著極深淵源的趙舒翹軍機。
但是義和團不干了!場面開始混亂,欽差起身走了,義和團們似乎沒有膽量攔住欽差討個說法。
趙舒翹心里一片悲涼。這就是被太后寄予厚望的神拳義和團?就靠這幫連打把式賣藝斗不如的農民來扶清滅洋?他已想好了回京如何稟報太后了,千萬不能相信義和團!相信他們,大清朝真的要完蛋了!
但是,另一位滿族軍機大臣剛毅來了。
如果剛毅不來,歷史可能是另一副樣子,這決不是危言聳聽。因為在這個時候,朝廷對義和團的態度將決定國家的命運。
但是,剛毅來到了涿州。
大清本是滿族人的朝廷,剛毅是滿人軍機,地位比漢軍機趙舒翹要高。所以,趙舒翹必須見剛毅并就視察情況向剛毅做匯報。現在的剛毅,已經不是在幾年前轟動全國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案子中不畏強權剛直不阿秉公斷案的那位刑部侍郎了,那個案子確是冤案,剛毅的翻案還有另一層目的,就是打擊了借鎮壓太平天國而將各省督撫寶座奪走一大半的湘軍和淮軍系統。老百姓可不管誰是誰的人,他們在被編成了戲文的楊乃武一案中了解了剛毅是一位好官。
深恨洋人的剛毅來到涿州,聽了趙舒翹準備給太后的匯報,當即說,“展如,萬不可鑄成大錯!”
這就是不同意趙舒翹的意見了。趙舒翹嚇了一跳:剛毅可是端郡王最親信的人,而端郡王是嗣君的生父。我的乖乖,若不是他親來涿州,自己真的要鑄成大錯了!
趙舒翹沒有犯錯誤的結果是讓朝廷犯了大錯誤!
趙舒翹回京,沒有向慈禧呈上已寫好的奏本,而是采取了當面匯報的形式,慈禧問他,義和團究竟可不可靠?趙舒翹一言不發,將他在涿州看到了用盡可能形象的形體語言向慈禧比劃了一遍,搞得太后云山霧罩。在慈禧看來,趙舒翹是什么問題也沒說清楚。
趙舒翹的目的就在于此,他認為,這樣一來,不管如何,他算是安全了,這個在帝國官場上磨練出來的官員當然不會想到,一年后,他被深恨義和團的洋人列為了因為支持洋人而必須懲辦的大臣名單,被慈禧下令賜死!
住在頤和園的慈禧心煩意亂。這樣的局勢,連自認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她也有些吃不準了,慈禧心里明鏡兒似的,她才不相信義和團“扶清滅洋”的口號呢,這個已經帶了明顯的造反特征的運動一旦失控,洋人未必滅掉,朝廷怕是先被滅掉了!
慈禧決定聽一聽最親信的榮祿的意見。榮祿卻態度堅定,義和團絕不可靠!正在受到各方面攻擊的身負京畿軍事全責的榮祿焦頭爛額,如果下令抵抗正在以保護使館入京的聯軍部隊(大約300人),他必將被推上洋人的對立面。而頭腦還算清醒的榮祿知道,無論怎樣,朝廷都不能支持義和團進京攻擊京師的洋人教堂,更不能攻擊各國使館。這,他倒是與素來昏聵的慶親王奕劻看法一致。奕劻就力主放開城防讓洋兵進京。為此,奕劻和榮祿都被借義和團實現撤換光緒的端郡王一系滿洲親貴罵為漢奸。
其實應當稱之為“滿奸”的,可見滿族入主中原二百余年,已被徹底漢化了。
不僅端郡王載漪大罵奕劻和榮祿,連甘軍董福祥也上折子參榮祿了,董福祥說,如果不是榮祿干預,他的甘軍只需五天,就可以將北京城的洋人一掃而空,但榮祿就是不準他動手,這不是漢奸是什么?
思索了幾日的慈禧終于做出了決定。第一個決定是離開了頤和園搬回了紫禁城,然后,在六月十日,慈禧任命端郡王載漪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這個任命,表明了慈禧在對待義和團的最終態度。
事情遂急轉直下了。
不出意外,猬集于涿州的義和團涌至了北京城下。因為有前些日子關于不準義和團進京搗亂的“上諭”,九門提督立即下令關閉城門,但馬上就送來了輔國公載瀾的令箭,責令馬上打開城門,讓義和團進城。
呼啦啦,巨大多數從來沒有進過北京的農民們涌進了帝國的京師,日夜不絕,前后進入北京的團眾高達十幾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