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審核
廣電總局。
茍圓才副局長忙得要死要活地坐在辦公室內，每到這個時候，隨著賀歲檔即將開展，三大部的氣氛都隨之緊張起來。
“滴滴滴”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頗為不耐煩地拿起，盡量按捺著煩躁的情緒問了幾句，卻立刻更加煩躁地吼了起來。
“這還需要問我？！你審核過多少次了！這種片子肯定拿回去改啊！不過就不過！要符合中央對解放軍的正面形象宣傳！”
“可…可是…”電話那邊的聲音囁嚅著說。
“沒有可是！”茍副局長訓道“我自己的事情都忙得焦頭爛額，第一輪都過不了的片子還打電話問我？！你是做什么的！這個位置坐太久了不習慣了？”
電話那邊的人頓時嚇到了，結巴的聲音馬上順溜了起來“副局長，這是林嘯的片子！”
“不管誰的片子！…等一下…”茍副局長覺得嘴巴發苦，忙碌中話說得太滿了。
中國如果有三位導演需要他親自過目的話，那么其中一個必定是張一謀，另一個陳凱哥，第三個就是林嘯。
“這小子，明明才執導兩部片子，居然需要我親自過目了！”他憤憤地想到。
榮譽大使的片子，他不能不親自把關，這關乎一個國家的臉面。
“給我送過來！”半晌，他才憋著氣說，心里把電話對面的人罵了個半死，你就不能一氣兒說完啊？玩我是吧？
片子的拷貝很快就送過來了，他看著片子，心中也打起了鼓。
剛才初審小組打來的電話，特別告訴他這部片子如果按照現在廣電局的審核，絕對過不了關。這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難題，他還不能不接。
初審不過關，代表著“根本性方向”的錯誤，好不好都不再重要，中國的電影，首先是政治需要，就像動畫片一樣，中國是沒有青少年動畫片的，只有少兒動畫片，這就是政治需要的問題。
和諧社會，以和為貴，暴力了怎么辦？血腥了怎么辦？教壞青少年了怎么辦？
所以，還是安心學習好。
“這交給我了…肯定也過不了啊…”他頭疼地看著面前的一堆拷貝，煩惱了半天，才嘆了口氣，叫上工作人員，搬進放映廳。
兩個小時候，他臉色異常復雜地出來了。
隨后，全局的人都看到茍副局長發愣地泡了一杯茶，在辦公桌上坐了半個多小時！
茶涼了，一口未動。
他的兩只手放在桌子上，絞來絞去，眉頭都皺出了一個顯眼的川字。
“滴滴滴！”電話忽然又響了，才把他從沉思中驚醒。
“茍副。”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馬上就要到賀歲檔了，廣電總局這段時間壓力不是一般的大，你要嚴格把關，這個時期上頭盯著咱們呢。”
嚴格把關？茍副局長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表格上。
上面七層都打了勾，三層打了叉，唯獨“破曉：集結號”這一行上面，他筆拿起來了好幾次，卻始終下不了筆。
苦笑了一聲，他說道“局長，這正有一部片子需要嚴格把關。”
“什么片子？”局長微微一怔“你決定不了？”
“決定不了。”茍副局長笑容苦澀“這是一部…很難說明的片子…我建議，讓所有審核人員一起觀看一下…”
“有這個必要？”局長更加疑惑了“需要共同定奪的片子，恐怕不多吧？”
“這是林嘯的片子。”茍副局長接著說。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當機立斷地說“五點…不，半個小時后，所有審核人員觀影廳集合。”
半小時之后，所有審核人員都在觀影廳坐定，人人都帶著奇怪的疑問，到底什么片子，讓副局長都決定不了？
沒有時間給他們困擾，很快，大銀幕上一盞紅日，從地平線升起，正是大家已經耳熟能詳的破曉畫面。
“林嘯的片子。”立刻，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怎么會是林嘯的片子？”一位三十多歲的評審員皺著眉頭說“他現在的身份可是全國首個榮譽大使，他應該不會拍和政策抵觸的東西吧？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如果不是，怎么又會讓兩位老大都拿不定主意？”
帶著種種疑惑，他們看了下去。
片頭，一行行略過，他們并沒有太在意，但是，不到十分鐘，他們立刻知道哪里不對了。
“血腥，暴力，對我軍的美化不足，對于太過美化。”一名資深審核員微微皺眉看了看茍副局長的座位“顯然不能過啊！這戰斗場面太真實了，會對青少年產生誤導。茍副局長難道是覺得自己不好意思說不過，才讓大家一起來擔這個責任？”
但是十分鐘之后，當第一位犧牲者出現之后，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現場獻血淋漓，半個身子都不見了，這在相對“溫和”的中國大銀幕上，簡直可以說是匪夷所思！
他們可以接受張一謀那樣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卻絕對不能讓這樣“直觀的血腥”通過。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就有人喊道“不行！這部片子需要刪減！這種鏡頭絕對不允許上映！”
“是啊！這不是給解放軍抹黑嗎！中國還從來沒有過這種影視！必須刪減！立刻刪減！”
“看下去！”茍副局長的聲音，在黑暗的影廳中響起，硬生生把這些非議壓了下去。
坐在茍副局長旁邊的局長，詫異地看了一眼他，換來茍副局長苦笑的神色“看下去吧…局座…我有分寸，知道什么片子能過什么不能過…但是這部片子…真的把我難倒了…”
“副局到底在想什么？！光開頭這個鏡頭就不能讓過啊！”一名評審員不滿地說“這已經觸動大綱領了！”
電影繼續放映著。
槍林彈雨，炸彈橫飛，有解放軍戰死，也有國民黨戰死。
“把槍撿起來！”
“把槍撿起來！不準投降！”銀幕上的藝人，用一種聲嘶力竭的聲音喊道。
“難道是…”在場的人都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啪！”一聲槍響，清晰地回蕩在整個房間，全部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殺俘虜！
紅色影視居然出現了殺俘虜！
這絕對是中國建國以來第一個敢這么拍的電影！第一個敢這么玩的影視人！
所有人面面相覷。
光沖著這個畫面，百分之一百地砍定了，但是，這個畫面卻造成了一種意外的沖擊。
慘烈中的悲壯！
身為資深審核員的他們，頓時就明白了林嘯要表達什么。本該立刻說不過的，首次有人卡在了喉嚨里。
“各位還有什么想法？”茍副局長的聲音淡淡響起。
“沒什么，不讓過！”一位頭發有些花白的審核員，平靜地說“鏡頭很不錯，不過大家別忘了廣電總局的工作是什么，泰坦尼克我們沒剪過嗎？血腥，裸露，暴力，激情，教唆，這些是鐵綱領，不能容忍。”
“其實…”旁邊的人猶豫了一下說“這個畫面可以考慮一下，這也是一種戰友情的另類體現么…”
意外的，意見出現了一點點的分歧。
茍副局長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并沒有立刻點頭。
電影一分鐘一分鐘地放映著，到了指導員畏戰的那一幕，就連局長都眉頭微皺。
“有些過了。”他淡淡地說“這和‘既定的解放軍’印象不符。”
茍副局長點了點頭，輕聲道“不過，局座，你沒覺得，這非常真實嗎？而且這部片子的主題，在不拋棄，不放棄上面。第一眼看上去也許和大綱領不符合，卻無時無刻不在凸顯大綱領。”
“我知道。”局長也微微皺眉，用一種猶豫的口吻說“否則，我也不會看這么久。”
心態，在真實的畫面中一絲一絲地轉變，說話的人聲音在變少，變小。
血肉橫飛的畫面，和以前的戰爭片沒有一絲一毫相像的地方，卻讓他們感覺心中沉重了起來。
尤其剛才殺俘虜那一幕，仿佛摻雜進了后面的劇情，那種悲壯慘烈的氣氛，甚至回蕩在每一句話當中。
第一次看不是一對十的電影，他們感到的不是新鮮，而是戰爭的殘酷，歷史的真實。
“把活著的和死了的都搬到窯里去。”“死了的就算了吧？”“四仰八叉地放在雪地里，當心讓炸彈轟碎了，打碎了就捏不到一塊兒去了。”
“我死了，就給我省省繃帶，留著給能動的人用。”
硝煙彌漫的戰場上，血與火的歌聲在回響。
每一句類似的話，都讓他們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無名的壯烈，就算是在審核，都讓他們感覺到沉重。
“不該過啊…”有人低聲喃喃說“太真實了些…”
旁邊的人聽到了，卻沒有人回答他。
他們的聲音已經從開始的堅定刪減，變成了現在的喃喃自語。
九連的每個弟兄，都無聲感染著他們的心靈。
一個鏡頭一個鏡頭的推進，讓他們感覺這部片子雖然觸動了一些東西，但也保留了一些東西。
而且，觸動的東西中，包括了他們的心靈。
幾位女性評審員，已經不時地捏了捏手，沉重的氣氛，讓她們的心情慢慢地體味到了那種悲壯。
每一槍，每一個人倒下，都是那么殘酷，真實地讓他們明知這和自己的工作相抵觸，卻有了猶豫。
他們忽然有點明白茍副局長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