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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情深

  香閨暖閣里輕紗拂動,熏著清淡獨特的花香。

  臨窗的鏤空雕花紅木桌椅上,擺放著一套干凈整齊的茶具。

  茶香裊裊,合著熏香與窗牖外吹拂而來的槐香,很容易讓人心情寧靜,怡然舒適。

  纖纖素手執起桌上的青墨骨瓷茶壺,將茶壺中滾燙的開水沖入茗案上茶具中,鮮嫩碧綠的茶葉隨之沉浮,茶香撲鼻,清新宜人。

  如此反復下提三次,當茶色漸濃,茶香四散,拂以斂之,輕置茶壺,水汽氤氳間茶盞中慢慢升騰起一朵似真似幻的臘梅花。

  茶水溢盞而起,臘梅凝而不化。

  須臾,茶盞中的梅花漸漸散滅,只余白色湯花。

  素手攪茶湯,修長手指拾起木鑷,將泡好的茶置入茶海中,然后又執起茶海,揚手,濃湯如茗杯,茶香縈繞。

  “請。”素手端起茶托,盈盈細語,柔風和煦。

  對方曲起右手食指與中指,輕叩桌面,以示感謝,隨后接過茶盞,端杯聞香,須臾,輕啜茶湯,茶水在舌尖流轉,只覺齒頰留香,回味甘爽。

  “許久未喝你泡的茶了,這世上,也就只有你能泡出此等茶味。”清淡的語聲,卻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

  泡茶者輕輕一笑,“自古知音難覓,墨霜的好茶也希望遇到像公子這般懂茶之人。”

  喝茶者勾唇淺笑,眉目俊朗,眸似墨玉,正是“純情公子”蕭歧。

  而對面那個輕吟淺笑,好看的令人發指的女子正是令所有男人趨之若鶩的墨霜。

  云袖輕擺招蝶舞,纖腰慢擰飄絲絳,她一頭青絲如墨,娥眉青黛。明眸流盼,仿佛連呼吸間都帶著淡淡的幽蘭清香。

  更別提一顰一笑間自然流露出的驚鴻氣質,讓人禁不住贊嘆一句“好一個天仙下凡來!”

  不過咱們的純情公子卻對眼前的美景無動于衷,手里捧著人家親手泡的茶,視線卻始終落在外面的槐花樹上。

  白色花朵累墜枝頭,有些合著微風細細飄落。

  很美。

  同私塾內的景色一樣美。

  可或許是心境不同,他心里竟無比酸澀。

  “公子,石榴那邊都已經打點好了,過不久就可以將她送到宮里去,咱們的計劃也就真的開始了。墨霜相信。憑石榴對后宮的了解以及我們在背后的推波助瀾,不出一年,她定能在后宮占據一席之地。”

  “恩,我知道了。”蕭歧心不在焉地回應,視線依舊落在窗牖外的槐花樹上。

  這樣令人激動的消息,蕭歧卻只簡簡單單回答了幾個字,縱然他常常喜怒不形于色,可也太反常了些。

  “公子?”墨霜輕輕出聲,略疑惑地看著蕭歧。

  她從來沒有見過公子這樣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樣。在她的印象里,公子一向都是凌厲冷酷,雷厲風行的。

  蕭歧回過神來,如深潭湖水般的眸子朝墨霜看過去。然后啟唇,一字一句地開口:“墨霜,你喜歡我嗎?”

  墨霜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怔。隨即又笑了出來。

  那笑靨如花,襯著院中的美景,顯得格外詩情畫意。

  她并沒有一絲尷尬。就好像天邊飄著的一朵浮云,始終淡淡的。

  她說:“墨霜一向都很喜歡公子,若不然,怎會始終追隨公子?”

  蕭歧搖搖頭,表情認真又嚴肅,“我所指的喜歡,并非欣賞,而是…愛。”

  這個“愛”字,他猶豫了很久,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確定他對林昭言莫名其妙的親近和關心到底是不是“愛”。

  或許,只是單純的喜歡。

  又或許,是因被愛而愛。

  可是為什么,他現在滿心滿腦都是她?甚至一想到將來她可能會嫁給別人,就嫉妒得發狂,恨不得將那個男人殺之而后快!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了。

  墨霜也被蕭歧口中說出的那個“愛”字震驚。

  他很少會說這樣煽情感性的話,更別提能從他嘴里聽到“愛”這個字。

  理智、冷漠、殘酷、無情,這是墨霜對他的定義。

  可這一點都不妨礙她愿意追隨他,不妨礙她對他情深似海。

  因為當你深愛一個人,他所有的缺點在你看來都不過是素白宣紙上的濃墨,可以點綴單調,繪出一副美麗的畫卷。

  她堅信自己終會成為那個執筆人。

  可她又怕造成他的困擾,所以始終是默默地追隨他幫助他,了解他的苦衷,也能理解他的冷漠。

  但是現在,他卻說“愛”?

  他問她,是不是愛他?

  難道,他終于明白她的深情嗎?

  墨霜有些激動,向來不染世俗的臉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紅暈,瞧著更像是一個塵世間的女子。

“公子,為何這樣問?”她的聲音都顫顫的  如果蕭歧此刻認真去觀察,不需要墨霜回答,他也能知道她是否愛他。

  可他的心思并不在墨霜身上,聽她這么問,于是擰著眉回答,“我就是想知道,愛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感覺?”

  這樣啊!

  墨霜失笑,心里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

  她笑著對蕭歧道:“墨霜也不知道什么是愛,或許,就是時時刻刻想要見到他,愉快的事想要和他分享,不愉快的事想要和他訴苦,擔心他是不是也愛我,以至于不敢告訴他自己的心思,怕那樣,會造成他的困擾,或許,連最普通的朋友都做不成了。”

  蕭歧的眉心擰得更緊。

  墨霜口中所說的愛與他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他能夠天天見到林昭言,卻是害怕見到她,他的快樂不敢和她分享怕被她笑話,他的痛苦也不敢和她訴說怕讓她難過,他更不怕被她知道他的心思,因為他知道她也愛他,只是害怕,他們不能夠走到最后。

  薛慎之說,江山和美人只能選其一。

  他是一定要選擇江山的。

  可他若是足夠貪心足夠自私,美人也未嘗得不到。

  林昭言只是沒有鳳命,不能做皇后,沒說不能夠做妃子?

  可他就是舍不得。

  他寧愿失去她,也不愿意讓她做卑微的妾,讓她始終低人一等。

  他希望她能夠活得明媚肆意,哪怕不是和他在一起。

  但是他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第一次這樣迷茫,便是當年得知那樣殘忍的真相,他也只是痛苦片刻,便下了一個決定,并在此后的十幾年為這個決定努力奮斗。

  這是他第一次,活了十八年以來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不知道他會不會后悔他所做的決定。

  他在薛慎之面前的篤定和信誓旦旦,在這樣冰冷的深夜里,內心的掙扎和痛苦,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今后,我是要坐擁那把萬人之上的龍椅,我會有后宮佳麗三千,我會為了前朝的穩固,娶根本不愛的皇后和妃子,我給不了你任何東西,莫要提真心和名分,甚至,連注視都吝嗇。這樣,你還會愛我嗎?明知是這樣的結果,你還會義無反顧地追隨我嗎?”蕭歧又看向墨霜,這樣問道。就好比,他明明知道跟林昭言走不到最后,還愿不愿意開始這一段感情,林昭言,又是否愿意接納他,哪怕沒有結果。

  墨霜為他這近乎孩子賭氣一般的話失笑,然后搖了搖頭,“公子不是那樣的人,墨霜若是連這都不知曉,那真是白跟著公子這么多年了。”

  “可我不會娶你,一定不會,哪怕是娶我根本沒見過的女人,我也不會娶你。”蕭歧又這樣殘忍地說道。

  墨霜卻依舊笑著,沒有絲毫尷尬和痛苦,“這個墨霜早就知曉,墨霜跟著公子,是心甘情愿,便是公子不娶墨霜,墨霜也愿意追隨公子,因為這樣墨霜會覺得開心,比起結果,墨霜更追求的是過程,是遵從自己的心。”況且,誰又知道最后的結果是什么呢?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機會,都不該輕易放棄。

  最后這一句話墨霜沒有說,也覺得沒必要說。

  她的愛簡單純粹,只要能付出,她就很滿足。

  公子這樣,她并不覺得很痛苦,因為從來沒有過希望,因為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

  怕就怕,公子給過希望,又生生地掐滅她的希望。

  只有那樣,才會遍體鱗傷,才會萬劫不復。

  就像是剛剛,公子問她是否愛她,她生起了一絲希望,后又發現不是她心中所想。

  直到現在,心都還在痛呢!

  “公子從未給過墨霜任何希望,墨霜也付出了這么多年,所以,公子不必要有任何顧慮,墨霜,絕無怨言。”說著,又巧笑嫣然地沖蕭歧一笑,“公子只需當墨霜是您的下屬,將來承諾榮華富貴,至于其他的,例如公子的心,還是遵從本意,不要被任何外事所擾。”

  蕭歧怔怔地看著墨霜,他一直都知道墨霜對他的愛,只是沒料到她愛得這么深,愛得這么無私,愛得不求任何回報。

  可他,好像除了詫異,沒有任何感覺,甚至連感動都欠奉。

  原來,他并不是因為林昭言喜歡他,才會同樣對她心動的。

  感情這種事,從來都說不出一個原因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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