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大點的地方,根本藏不住秘密,田家的墨出了問題,這個消息不消片刻,各家的墨坊便都收到消息了。
一時間紛談論紛紛,再加上田家一入行便咄咄逼人之勢,因此,大多數均是看笑話的。
晚間,吃過晚飯,貞娘慣常的要跟爺爺談談墨事,田家之事自便成了祖孫倆的話題。
“這但凡剛入行的,就沒有不交學費的,當初他們砍松的時候,我就說過,說不得最后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如今果然這樣。”貞娘坐在一邊,邊整理資料邊道。
田家入行,因為有著羅家的底子,可以說是高調入行,又一舉得到貢墨權,已乎是一步就跨進了如日中天的地步。
但是它的根基是虛的,出問題是正常的,不出問題才是怪事。
而這也是當日田家要砍松,貞娘并不阻止的另外一個原因,一個行人的行事手法是變不掉的,田家砍了這批松,又豈能讓它爛著不用。
再加上他們初入行,對墨業了解不深,自不會太清楚,原料的一點點出入都會使得整批墨功虧一簣,這就是細節,細節決定成敗。
“嗯,田家的事情不用管他們,咱們做好咱們自己的事情,如今再和墨雖然不錯,但記住再和墨不是主流,李家松煙墨的優勢咱們要保持,油煙墨要齊頭并進。”李老掌柜道。
“嗯,松煙墨的煙煤已經存的差不多了,入秋后會開始制墨,而油煙墨的配方,現在秦正帶著幾個師傅攻關,現在,干裂的問題已經找出來。再試過幾次,油煙墨的配方就能定下,到了入秋,會制新配方的第一批墨。”貞娘道。
李墨在北方易干裂的問題正是因為皂角的使用不當造成的,這個問題一解決,李氏油煙墨的品質就上去了。
制墨一般分春秋兩季,冬天,氣候太冷,不易陰干,也易干裂。而夏天,天氣太熱卻易,所以。各家墨行制墨,多在春秋兩季,而平常時候便是點煙儲備材料。
雖然貞娘手上有幾個現成的油煙墨配方,但她不想現成的拿出來,一來。這些配方并不見得是最好的。二來,做為一個墨坊必須要有一種不斷改良,不斷創新的精神。
而如果她就這么的拿了出來,反而會造成一種坐享其成,不思進取的心態,這是不可取的。
“嗯。這就好。”李老掌柜點點頭。又道:“對了,田家那邊的事情還是要多關注一下。”
“爺爺,那你說田家下一步會采取什么行動?”貞娘拿筆敲著鼻梁問。這是她前世的習慣。
“女孩子家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小心能后嫁不出去。”這時,吳氏過來給李老掌柜的披衣服,夜寒露重,老人家的身體受不得。此時見到貞娘這隨意的動作,便沒好氣的拍了下她的手。
“奶奶。我一輩子不嫁,就守著你。”貞娘放下筆,雖是說笑著,但還是聽話的挺著背脊,規規矩矩的坐好。
不為別的,入鄉隨俗啊。
吳氏看著她那樣子,心里就這一陣心疼,都是田家那破事鬧的,想著嘆了口氣,轉身去兩個媳婦那邊商量著,貞娘再過一年就要十六歲了,快十六歲的大姑娘,愣是沒一個上門提親的,這都什么事兒。
吳氏離開了,貞娘幫李老掌柜的續了茶,祖孫倆繼續聊著,只要聊著墨坊,兩人就有說不完的話。
任誰看到這祖孫倆投機的樣子,都嘆氣,為什么貞娘不是個男孩子。
不過,不管是李老掌柜還是貞娘,都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還能有什么行動?自然是只能重新再制一批唄,只是現在百年松難尋,要想重制還容易啊,最好的辦法是再和一次。”李老掌柜的道。
“爺爺是說,田家有可能會打我們李家再和墨墨方的主意?”貞娘問,這種事情,田家已經有前科。隨后卻又笑了:“墨方的主意他可打不到,再和墨的墨方是基于廢墨的基礎上調整的,并沒有固定的墨方,哪有什么主意可打。”
“那如果他請咱們李墨出手幫他們這批墨再和一次呢?”李老掌柜又道。
聽著自家爺爺這么說,貞娘覺得很有可能,在商言商的說,這筆生意可以接,畢竟沒誰跟錢不去,更何況墨坊還未擺脫經營困局,僅僅一個再和墨,也只能說是拓展了一條渠道,但正如爺爺所說,再和墨不是主流,它只能改善一下墨坊的經營狀況,卻不足于帶動整個墨坊的發展。
要想發展,還得靠本來的松煙墨,以及正在開發的油煙墨,齊頭并進,方是正道,而這些都離不開資金,所以能多賺點錢又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從感情上來說,貞娘又不能接受,畢竟田家為了那一批松材副李家如斯,而她相信,景東叔那一關更過不去。
正思索間,這時院門被敲響了。
“李貞娘家是在這里嗎?”門外響起一個陌生的男生。
“誰啊?這大晚上的?”趙氏從隔壁屋里出來,問道。
“我是驛站的,有李貞娘的一封信。”外面的人道,趙氏這才開了門。
貞娘在屋里聽著卻又奇怪,她的信?誰會給她來信啊?還是由驛站的人送來。想著,貞娘便起身出去。從那人手里接過信,一邊趙氏送那人出門。
貞娘折開信,厚厚的一疊子,直接看了信尾落款,不由的有些愣了,居然是羅文謙的信。再一細想,他離開徽州已經有半年了。
想著,便細細看羅文謙的信。
“…離開徽州已半年,如今已在關山萬里之外,白山黑水之間,此間一路行來,雖歷經萬險,然卻看到了天高海闊,尤記得少時祖父曾言,世間男兒行路當崎嶇,當日懵懂無知,如今方知各個滋味…
感慨良多,不復綴言,給李姑娘寫信,只因近日遇一商人,偶得知徽州墨業格局,吾對徽州墨業雖不說洞悉萬千,但亦能看通透一二,便將一些心得說于李姑娘分享。
聽悉如今徽州墨業,田家居首,田家根基淺薄,短期內不足為慮,然田本昌此人,吾跟他曾為好友,知其最擅長在于布局,遇事常以局中之人推動,他坐享余利。然他性子自視甚高,于細節處疏忽,常常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于他相對,要著眼于細處。
再說程家,程氏墨業處事四平八穩,雖穩建卻常常錯失許多機會,這便是程家多年來不能崛起之故,但厚積薄發,假以時日,程墨當為徽州墨業之首,所以,日后若于程家相對,要以奇取勝。
而李氏墨業,卻是吾最不看好,也最擔心的,尤其聽聞李九爺七老夫人相繼出事,李姑娘出人意料的斷承墨坊,吾觀李姑娘自強自立,亦聰慧絕頂,然吾甚為擔心的是,李姑娘雖得七老夫人留書繼承墨坊,然于情理來說,以八房之女繼承七房之產業,終歸名不正言不順,墨坊艱難時,大家尚能同心協力,一旦墨記經營脫困,利益之爭必紛至踏來,明槍亦躲,暗箭難防,李姑娘須得慎之又慎之。
令七祖母實是一精明至極之人物,其應當不至于看不出李姑娘繼承墨坊的為難之處,所以,吾猜其或另有安排,因此,李姑娘若不慎處于極為難之境時,不防且抽身,靜觀其變為妙。
另外,若要發展墨業,僅拘于徽州一時一地是不行的,跑商壓詐,墨之利潤大多為跑商所獲,因此,發展墨業,當走出徽州。
好了,如此種種,皆吾肺腑之言,其余便不在多說,吾還得為歸還李姑娘借助之銀而努力做工…”
看完羅文謙的信,貞娘心里是久久不能平復。
沒想到羅文謙眼光如此之毒辣,難怪以前,他自少年起,便撐起羅墨基業,如今經過一翻磨礫,眼界開闊,那眼光就更精準了。
田家的布局,從爭奪貢墨權開始便可見一斑,而此番,田本昌不正是因為細節處理不到位而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至于程家,如果亦如他言,在未來,陳家不正是徽墨之首嗎?
而自己的處境,又有誰能比自己更清楚呢?她當日本不想接這墨坊,只是形勢所迫,再加上深悉自己若不接下這墨坊,墨坊必將四分五裂,最后更是落入外姓人之手,七房的嬸娘們亦會處境艱難,李氏墨業煙消云散,成為李氏族人一大憾事。如此種種,再加上七祖母知遇之恩,她才硬著頭皮接下墨坊。
貞娘深思著,如果真處極為難之境時,抽身觀望果然是良策,反正如今,經過她一方努力,李氏墨坊內或許仍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比起族譜所之情況,實在已經好太多了。
應當不至于再壞到族譜中所述的情況。
“誰的信?”這時,一邊的趙氏問。
“羅文謙羅公子的。”貞娘道。
“他干嘛寫信給你?”趙氏奇怪的問。
“他離開徽州的時候我曾借了銀子給他,他說他暫時還還不了。”貞娘道,至于墨業之事她不想讓娘親操心。
“哦,你倒是好心。”趙氏瞪了貞娘一眼,也不在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