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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五 白日風塵馳驛騎(6)

  廖興身為浙江參政,與都察院并沒有往來。只是警察在民間的影響力擴大之后,大量的案件由警察率先發現,所以與都察院也就有了政務上的銜接工作。

  吳易的弟弟被抓屬于機密,他事前并不知道,但都察院既然允許他取保候審,說明內部已經定了性,也就不妨賣個順水人情,也好方便未來的工作展開。

  “其實也不是大事,國稅的人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了一份賬簿底冊,還聽說有什么江湖俠士相助,搞得跟戲文似的。不過從這底冊里倒是足夠將幾個鄉紳大佬送去遼東安度晚年。”廖興解釋道:“他們最初讓令弟入股,也是存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念頭,只是還沒來得及走你這條門路,都察院的人已經先一步登門了。”

  知道都察院的瘋狗不是針對自己家,吳易也算是吃了定心丸,想想自己的委屈,也不顧顏面,忍不住哭道:“隆之兄,你說這官當得還有什么盼頭?多大點事,就要如此提心吊膽的。”

  “吳兄,”廖興臉色一正,“此言差矣!”

  吳易被廖興當頭棒喝,連忙收斂心情,道:“是是,是愚兄孟浪口不擇言。”他頓了頓又道:“如今看《通報》上動輒有官員發配遼東,真是如履薄冰。好些個怕都是被家人拖累的。舍弟嬌生慣養,不讀書明理,難保有一天不會釀成大禍。”

  廖興對此深以為然,道:“這倒是不假,小弟族中也多有不肖子,幸好家祖是個明白人,治得他們不敢放肆。”

  “哦?可有教我?”吳易連忙取經。

  “呵呵,玩笑耳,焉敢稱教?”廖興笑道:“家祖無非三個法子。凡是家中子弟浪蕩不堪教育者,便在遼東買塊地,將他遷徙過去獨立門戶,名在宗籍,實同發配。即便犯了大罪,也連累不到家人。”

  吳易微微搖頭:“這是老令公威德所在,我家里卻是行不得的。”

  若是讓母親知道自己將弟弟送去遼東,豈不是要翻天了?

  廖興又道:“再次一等嘛,便是送去參軍。”他道:“聽說明年《兵役法》的實行省份要擴大到九邊,想來通行全國是難免的。軍中自有一片天地,又是個錘煉人的地方,又能給家里帶來實惠,實在是個好法子。”

  “舍弟年紀大了,又吃不得苦…”吳易連連搖頭。

  廖興暗道:你我這般年紀去當兵都可以,何況你弟弟,怎地就大了?關鍵還是吃不得苦吧。

  “最后一個法子就不單是懲戒了。”廖興道:“有些子弟不務正業,其實本質并無差,只是少個做事的機會。”

  譬如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你索性出個本錢,好叫令弟做個營生,說不定還能有所收益呢。”廖興道。

  吳易年紀雖輕,但也算是個“傳統”的人,聞言略一思索,道:“這倒是可以,只是怕他打著我的旗號欺行霸市。”

  “眼下你已經是被都察院的瘋狗盯上了,還怕什么?”廖興不以為然道:“家中收支賬目記清楚,該申報的家產申報清楚,只要自己身上干凈,他們也胡攀不得。”

  都察院拉官員下馬的手法無非就是“釣魚”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

  在大明這么個宗法社會里,家族之中借著當官的親戚賺點錢絕對屬于常態,逢年過節他們自然也知道孝敬。如果自己賺了數千兩銀子,孝敬卻給得少之又少,誰的面子都過不去。都察院正是以此入手,往往能查出大量的“貪官”。

  吳易深知弟弟在浙江地界上肯定會打自己的名頭,但他的確不拿弟弟一分銀子,所以都察院也攀不到他頭上。

  “還有,自己的帖子藏好些,別亂發就行了。”廖興又提醒道:“山西那個知府多慘啊?門客拿了他的帖子出去,結果莫名其妙論了干涉有司的罪名。幸虧皇太子殿下開恩,特意關照了大理寺,這才貶謫海西為官。”

  因為那名知府也是東宮侍從室出身,在小圈子里傳得較廣,吳易與廖興私交益好,所以也是知道的。他聞言連連點頭,道:“我已經行文省內各衙門凡人取我私帖走動,一律按‘偽造名剌’之罪送官。”

  “小心為上,小心為上。”廖興連聲道。

  自從知道名剌也會惹事之后,廖興連私章都換了,更不肯把自己的帖子給別人。

  兩人再次對都察院的瘋狗們表示了無奈之后,廖興道:“今日來見兄臺,卻是為了官道的事。”

  浙江的官道原本比北方好得多。因為浙江富豪眾多,而鋪橋修路又是傳統善事,必須要做的。然而現在北方因為作戰需要,大量勞工修建標準道路,這些年來反倒把江南比下去了。

  “賢弟也在關心此事?”吳易略有些頭痛道:“如今修路的費用日益巨大,實在有些捉襟見肘。”

  “小弟卻是在關心官道的用料。”廖興道。

  在道路硬化工作上,最初是以夯土路為主,比之爛泥路要強了許多。隨著人力和財力的充沛,碎石路也總算步上了議程,從排水性能而言又要比夯土路強許多。當然,現在北方還處于小冰河期的旱季之中,對排水的問題并不在意。

  隨著煉煤行業的鋪開,剩下的焦油也找到了買家——可以用來制造油墨,使金屬活字印刷得以普及,降低書籍成本,也加快了文件排版的速度。濾除焦油之后還剩下的渣滓,最初被人廢棄,但很快人們發現廢棄這些殘渣形成的表面是比碎石路更好的路面。

  這就是瀝青。

  其中又分了兩種。一種是秦青,用的是延安府出產的石油殘渣,毒性小,效能好,但是產量低,價格高,也就只在陜西能用。

  另一種則是普遍的煤青,各地皆有,產量足,但是毒性大,最早用瀝青鋪路的山西就有不少黑毒病患。而且煤青還有天熱易軟,天冷易裂的問題,縣城以下的道路還能用,官道上就沒人敢用了。

  吳易對于江南道路修葺早就有了想法,不過也是礙于條件,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看著硬路一點點夯出來,而且還時常需要修補。

  “小弟有個族親,在山東時發現用煤青與水泥、碎石攪炒鋪設,再用石碾碾過,道路即成。而且夏日毒性小,冬天也不容易開裂。成本上比全都用水泥要省了許多。”廖興道。水泥路固然最好,但成本也是最高,而且熱脹冷縮容易開裂,總得有人修補,又是一筆開銷。

  吳易暗道:這便是你家給子弟謀的活計吧,果然是不用怕查。

  “他想將此法賣給衙門?”吳易問道。

  廖興搖了搖頭,道:“他想包工。”

  由布政使司出銀錢,修路隊承包工程,按時按質提交驗收。這種官民交易在明代已經出現在了運河疏浚上,被移植到官道修建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吳易想了想,道:“質量可不能輕忽啊,萬一皇太子再來浙江…”

  “放心,這種新路比純鋪瀝青強得多。”廖興道:“這事我親自過問了的,否則也不敢來找你。”

  “江南的料貴,他真能賺到錢?”吳易更疑惑了。

  江南修路成本高于北方,除了人工本就偏高之外,用料也是重頭戲。江南不出煤鐵石材,這些都得從北方買了運來。浙江更是水網稠密,修路的同時還要兼顧修橋,更增加了一筆費用支出。

  “他有辦法的。”廖興神秘笑道。

  “你我異姓兄弟,如何這般遮掩?快快說我知道。”吳易催道。

  “好吧,”廖興長吸一口氣,“其實說破了也沒甚么。他從臺灣買煤,自己煉焦。油墨可以賣給書坊,瀝青正好用來鋪路。”

  “碎石呢?”

  “山石總還是有的,貴的是人工,所以他不打算用人力。”

  “那是什么?水碾?”吳易奇道。

  浙江多水,但能用于水力工業的河流并不多。

  “蒸汽機。”廖興神秘兮兮地揭露了答案。

  吳易見過蒸汽機,正是絲鎮那邊用來給蠶莊提水的大東西。

  “那東西能碎石?”吳易頗為驚訝。

  廖興點了點頭:“除了費煤,比人力強多了。我大明總共只有七臺,能碎石的卻只有他這一臺。”

  “有點問題…”吳易覺得哪里不對,輕輕敲著自己的額頭,突然想起來了,道:“殿下當初將蒸汽機送到浙江來,還說了不許外泄…你這族親哪里搞來的?”

  蒸汽機的原理很簡單,重點在于工藝,其次在于創意。朱慈烺不確定工藝上的領先程度,所以在創意上就要保密。然而沒有不透風的墻,既然有樣機在外使用,總會被有心人看上的。

  比如廖氏。

  “是他自己做的。”廖興無所謂道:“咱們都見過那機器,無非就是一個大爐子燒水罷了,有什么稀奇?”

  “你那族親是技工學院的?”吳易試探問道?

  “當然不是。”廖興矢口否認。

  吳易這才放心。

  ——他是經世大學的。

  廖興心中補了一句。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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