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后等在騎兵師轅門之外,不耐煩地來回踱步,幾次三番想硬闖轅門,終究還是被黑洞洞的火銃口嚇得退回了馬車。
因為皇太子殿下的開邊互市政策,張家口非但沒有沒落,反而愈發繁榮起來。王崇后作為萬全縣知縣,比別人更明白張家口的意義所在。他的考成分多半都要落在這顆塞外明珠上,尤其是商稅、人口這兩項。
崇禎二十一年八月,蒙古科爾沁部挾持喀喇沁一同攻入萬全縣境,目標直指塞外明珠張家口。
作為成吉思汗帶刀護衛后裔的科爾沁,仍舊秉持著最純正的蒙古騎兵戰術。與聞名后世的騎射制勝略有出入,蒙古騎兵同樣也會進行集團沖鋒肉搏,而且由此發展出來的相應戰術體系已經十分成熟。
這回領兵入侵的土謝圖親王巴達禮也是糾集了部眾精銳,趁著草高馬肥時節來大賺一筆,以彌補隨滿清入關帶來的損失,過個肥年。然而還不等喀喇沁的友軍跟進,科爾沁的前鋒就遭遇了一支二百人的騎兵阻擊。
這支騎兵并非周遇吉用兵如神放在那里狙擊來犯之敵的,單純是因為這支部隊在外拉練,意外發現了科爾沁人的營地。領兵少校竇光從這支人馬的組成上,就知道他們是進犯的蒙古韃子,而非前來投奔的蒙古牧民。
因為營地里只有壯年男子,沒有老弱婦女;只有彪悍的戰馬,沒有代表蒙古人財富的牛羊…甄別之后,竇光在當天夜間率領騎兵以“遇敵例”發起突襲。
此戰直接擊潰了科爾沁前鋒,為科爾沁的后軍鳴響了喪鐘。
翌日,得到消息的周遇吉已經率領騎兵師繞到科爾沁人側翼,準備進攻。而惱羞成怒的巴達禮,則為了報昨夜之仇,率大隊人馬追逐竇光南下。使得周遇吉的側翼進攻變成了背后包抄。
如今的騎兵師已經是有八千戰馬的精銳之師了,比以前擴充了十倍。其中甚至還吸納了蒙古青年,而這些蒙古青年也的確不辜負他們的伙食,馬術和紀律都令人滿意。
擁有著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周遇吉以密集陣騎兵戰術十分輕松地擊潰了散亂的科爾沁騎兵。巴達禮不得不跟侍衛換了衣服,只身逃走,為這次入寇畫上了句號,也為科爾沁的瘋狂和它的覆滅吹響了號角。
只是這樣規模的戰役,周遇吉都不好意思大張旗鼓發捷報,之所以送出紅盒急報,卻是為了那些戰俘。
“周將軍!”王崇后終于看到了周遇吉出來,放聲叫道:“周將軍!我是萬全知縣王崇后啊!”
周遇吉其實一早就看到了王崇后了,與身邊的黃成明對視一眼,覺得軍地兩方終究還得合作共事。不該搞得太僵,這才緩步朝轅門走去。
“原來是王大令,”周遇吉上前抱了抱拳,“不知駕臨轅門,有何指教?”
“先要恭賀將軍一戰破敵。”王崇后深深鞠躬行禮:“縣里勞軍的酒肉還在路上。晚些時候便送到將軍營中。”
“守土乃本將之職責。”周遇吉冷淡道。
王崇后嘿嘿笑了兩聲,又道:“將軍,只是那三千六百名俘虜…”
“已經砍了。”周遇吉道。
王崇后后跳一步:“砍了!將軍啊!這、這、這如何說的?不是說好了么?這些俘虜如何處置還要商議…”
“是,”周遇吉道,“本將已經與黃訓導商議過了。終究還是決定斬首傳邊,震懾塞外心懷叵測的韃子。”
王崇后心里就像是一萬只貓在撓一樣,痛中帶癢。癢里帶痛,恨不得撲上去咬周遇吉兩口!
萬全縣就是原本的萬全左右衛,皇太子廢衛所改州縣之后,萬全縣設治所在原來的衛城德勝口寶城。朱慈烺也來過這里,不過卻是前世——萬全縣就在八達嶺長城腳下。
此地即便是在后世也并不以礦產聞名,而是一個水土肥沃的農業縣。如今的勘探技術更加不用提。除了一處煤礦之外并無值得開挖的鐵礦之類。在如今這個氣候之下,安頓百姓種地只能不餓死,要想在考成法制度下獲得升遷,最好的辦法就是開礦。
只要有礦就有收入,而礦工顯然比學生更好培養。
萬全縣本來沒有礦。一個偶然的契機卻讓萬全縣發現了自己腳下的黑金石。
這種石頭硬度高,脆性大,在地下幾尺就能挖到。
不過因為脆性大,所以很難采到大料。這也就是當地百姓不將它放在眼里,只叫它“黑石”、“浮石”之類的俗名。然而王崇后卻意外地發現,以這種黑石為基料的道路,承重表現明顯比其他道路好。他又將這種黑石作為骨料,發現在制成的水泥板中,分量更輕,質地更堅硬。
這種發現讓王崇后格外興奮,寄了標本去經世大學地理系,同時命名這種石頭為黑金石,指望著它能如同金子一般給他帶來滾滾財源。
事實上,這就是后世稱為“玄武巖”石頭,在萬全縣儲量四億噸,其硬度和韌性居全國之首,世界第二。
如果不是朱慈烺大搞基礎建設,這種礦產將繼續被人們無視。
黑金石用處大,需用量高,相比采煤要簡單安全得多。然而面對如此之大的儲量,王崇后最大的煩惱就是缺乏勞動力。
用農民去挖石頭顯然十分浪費,尤其是現在開發遼東,每個縣都在動員無地農民去遼東落戶——許多地方甚至把遼東描繪成一個四季如春,天堂一般的地方,還真的能騙到人。
萬全縣距離關外這么近,想以此騙人自然沒希望,不過當地人仍舊把墾荒遼東視作首選,到底去了那里能有一塊靠得住的土地。只有那些家里有地,又吃不飽的人家,才會讓孩子在閑暇時去挖石頭,算是補貼家用。
如果不能擴大勞動力規模,黑金石的開采規模也就無法得到擴大,不能大規模應用到基礎建設上。基礎建設也是縣官的重要考成標準,修一條高質量的路,非但任期內會被表彰,日后說不定還能被抬進名宦祠,這是多大的榮耀。
王崇后因此到處找人采石。這次一聽說韃子來了,他第一反應就是跑!
往張家口跑!
終于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戰俘數量的通告,填入文書,發往宣化府,申請征用。
這可是叁仟陸佰多名壯勞力啊!
得采多少石頭出來!
可現在,周遇吉一聲輕飄飄的“砍了”,讓王崇后真是生不如死啊!
王崇后不敢撲向周遇吉,只怕還沒撲到人,就已經被一干虎賁精銳打倒在地了。他整個身子都蜷曲起來,重重跳了兩下,振起一股灰土。
周遇吉和黃成明往后退了一步,略帶嫌棄地看著這個毫無城府的山西青年。
“將軍,我都跟你說過了,這些人留著有大用。”王崇后終于回過勁來,壓抑不住怒氣埋怨道:“你看你們進出的這條路,是不是好路?這都得靠人來干活的。你把那么多人砍了,誰給咱們干活?我的考成不要緊,你們自己也不方便,對不對?”
周遇吉笑道:“這事得放遠看。你也知道以前宣府屯兵的兵額少則三萬多則五萬。現在就咱們這七八千騎兵,已經少了很多。如果不用些震懾法子,今天科爾沁、明天喀喇沁,后天又是啥啥沁的…是個韃子就來打個秋風,大令豈不是更難牧守此地了?”
王崇后一急,正張口要說話,黃成明卻已經插了進來,笑道:“大令,你也知道那些韃子都是狼一樣的性子。你硬了,他就怕你;你稍稍軟一些,他們就往死里咬你。此番這些韃子就是探路的。若是咱們一放軟,下回就不止這些人馬了。”
“那你殺幾個官大的不就行了?有必要全殺么?”王崇后急道。
“我就這些還嫌不夠用呢。”周遇吉已經沒甚耐心了,說完一甩斗篷,轉身就走。
王崇后這回真的壓不住氣性了,退到馬車邊,高聲叫道:“周遇吉!你這是大不道!本官要去都察院告你!”
黃成明臉上的笑意也凝固起來,道:“王崇后,同朝為官,你這就是蠻不講理了。原本想著你也不易,還說替你去板升招納些勞力,現在看來是省了功夫。”
王崇后一聽,頓時有后悔自己過于莽撞,頓時愣在當場,看著黃成明轉身離去,兩人的猩紅斗篷漸漸成了兩個小點。
黃成明追上周遇吉,忍不住笑道:“咱倆欺負一個二十出頭的小毛孩子,真告到上頭去了也難聽。”
“這孩子不懂事。”周遇吉揮了揮手,道:“不把那些韃子鎮住,以后連張家口都安生不了。”
周遇吉以前切身體會過蒙古韃子的“厚道”。
你若是讓他一寸,他能要你一尺。
當初朝廷為何不愿意開馬市?正是因為開市之后韃子不守信用,強買強賣,甚至殺人越貨。漢人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自然不愿意了,兩相鬧起來就是守官的罪過。故而才有怕麻煩的守官一道題本上去,關了市場,下次見面就打,省得麻煩。
蒙古人卻又實在需要中原的布茶生鐵等物,于是便興兵入寇,請求冊封、開市,說得好像朝廷不肯開一般。所以為了更和諧的民族關系,皇太子下令:打疼他們再教他們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