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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七 頭發不梳一月忙(3)

  民間傳說方國安是“方肛獨卵”,所以是“非公既侯”的富貴命。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朱慈烺前世從張岱的散文中得知方國安在南明朝廷受封國公,看來民間傳說也有一定的前瞻性。只是這種關乎生理殘缺的預言,真不知道是在粉他還是黑他。

  見到方國安本人的時候,朱慈烺倒沒看出任何公侯的氣象。這個出身寒門,自幼失去父母的軍閥,已經完全被南方脂粉腐蝕,根本不像是個自我奮斗的官一代,反倒像那些墮落的豪門世家子弟。就是真正的權二代吳三桂,都要比他更有英氣。

  ——這就不是個能夠成事的人。

  朱慈烺暗暗為他打上了標簽。

  “殿下,臣部在杭州的駐兵不多,許多地方都鬧了奴變、匪患,所以各軍分散浙江諸地,有諸暨、余姚…”方國安早聽說皇太子精明,此刻當面撒謊頗有些膽怯,但他仔細打聽過皇太子的行程,以及手下重要的幕僚謀士,應該沒能這么快收羅他的罪證。

  他的罪過無非就是喝兵血,吃空餉,占些田地,挖空衛所罷了。

  只要不謀反,朱慈烺根本沒有細細追究的打算。

  “他報了多少人馬?”朱慈烺問身邊參謀。

  總參謀部派遣隨同的副官參謀飛快應道:“五萬三千四百六十二人,戰馬一千匹,各色馱馬驢騾兩千匹。軍械若干。”

  “全都認了。”朱慈烺道:“讓蕭陌就照這個數目交接部隊。今天就讓他帶上隨身細軟,離開軍營,自己謀生去吧。其名下所有田產、宅院,盡數收繳。如果無處可去,給他驛票,讓他去北京住宿舍去。”

  參謀應聲而退。

  左右衛士架起目瞠口呆連求饒都忘了的方國安一并出去。

  朱慈烺看了看身邊的閔子若。道:“你跟在我身邊也這么久了,如今局勢安定,可想過下部隊掙個前程?”

  浙鎮肯定不會有五萬余人的規模,如果能夠收納一萬合格兵員。加上新練的南兵。第一師也就可以擴建成軍了。閔子若從入伍就是朱慈烺的貼身侍衛,若是愿意領兵。此刻倒是個機會。

  閔子若想了想,道:“殿下,卑職還是愿意跟在殿下身邊。”

  “哦?”

  “卑職惟愿練成師父那樣的拳法,實在沒精力放在練兵打仗上。”閔子若自覺道:“而且以卑職的功夫。保護殿下還有些用,但真的進了軍陣之中,卻是有力使不出。”

  軍中也練拳架,也要站樁,同樣有近身搏擊之術。然而真正上了戰場,火炮先打,火銃次之。如今能與野戰精銳刀槍見紅的部隊也只有東虜了。而東虜也是越打越弱,最近遼東戰報中提及的戰斗,全是蕭東樓和陳德主動發起的。

  這種情況下,單兵的武力的確沒有作用。

  朱慈烺點了點頭。不再提下部隊的事。其實他也更樂于看到經驗豐富的閔子若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只是擔心他的前途罷了。

  方國安一倒,其家丁有愿意追隨而去的,也有希望留在浙江繼續當兵吃糧的,但沒有一人愿意卸甲歸農。明朝是農業專業化的重要時期,加上晚明的高難度氣候條件,已經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當農民了。

  蕭陌自然對此十分歡迎。戚繼光選用的浙兵打下了戚家軍的威名,乃至于渾河之戰,浙兵也是讓建奴望風而逃。蕭陌此番來到浙江,又在擴軍的關口上,自然要近水樓臺先得月,挑選一批精兵種子。

  相比北方的瘡痍,浙江的確是天堂一般的地方。就算是國變引起的舉國動蕩,市井之中仍能保持整潔。朱慈烺只在杭州城里轉了一圈,重新委任了浙江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要員,旋又出城住在了軍營之中。

  宋應星對于皇太子不進城也十分好奇,很快他就知道了其中緣故。

  皇太子開始帶著一大幫人開始四處“游山玩水”,有時候連軍營都不回,直接就地宿營。若非天氣轉暖,以他的身體素質還真的有些扛不住。

  朱慈烺此番南下浙江,卻是想利用宋應星的頭腦,大力開展蠶桑業。

  從國家層面來看,讓江南種田,顯然不如養蠶收絲收益更大。

  桑樹對土地并不挑剔,無論貧瘠、肥沃還是過干過濕,都能存活。僅僅是桑葉的收益,每畝每年能有三兩六錢,堪比上好的田地。而且田地種植莊稼,有各種風險,而桑葉的風險卻可以忽略不計。

  更何況桑樹不需要占用上好田地,無論是坡地還是邊角廢地,都能種植,還可以提供桑葚和柴木。

  而且江南養蠶、繅絲頗有民間基礎,許多地方家家戶戶都是絲戶。從婆婆到幼女,都會養蠶繅絲。而生絲和絲綢的收益,自然要比糧食的收益更大。何況生絲還是換取日本銅、銀、硫磺的重要商品。

  朱慈烺前世讀小學時養過一版蠶,也沒怎么管它,最后有三四只結繭,最終成了蠶蛾。所以要讓他來指導養蠶,無異癡人說夢。不過這并不是問題,因為朱慈烺雖然不會,但他有權,可以招攬足夠多的蠶戶。

  從湖州到蘇州,每個村子都有養蠶年數在八年以上的蠶戶被征召到杭州。離開這些養蠶主力,家中可能今年就沒法收獲足夠的蠶花了,所以官府給了一家十兩銀子的“買斷費”,就算是往年勞心勞力也未必能賺這么多。

  給的銀子足夠多,自然有人為這美差爭破頭。在基本條件上卻不太敢有人作假,生怕過去被人識破,犯了欺君大罪。當然,膽子大些的還是敢以三五年蠶齡的親戚硬頂上去,反正不是新手。

  孫家娘子就是如此。她今年也有二十三、四年紀了,是三個孩子的娘。因為本家堂妹嫁了縣里典史做妾,所以撈到了這門美差,拿到了四兩銀子的“買斷費”。家里有婆婆頂著,一樣是個養蠶能手,所以家里今年仍舊要養蠶,這買斷費純是白賺的。

  在三月頭上,孫家娘子就與附近村的姐妹匯聚到了縣里,坐上了四個輪子的太平車,然后轉了船,在三日之后抵達了浙江首府杭州城外。

  眼看著大車連城都沒進就往鄉野之地跑,嚇得一車小媳婦們以為被人賣了。

  不等她們驚慌鬧將起來,眼前已經出現了一座白墻黑瓦的山莊來。只從這墻上涂的白來看,顯然新修沒有多久。

  這山莊之內是大片的平房,也不知道要給多少人住。造得卻是考究,非但門窗有紗罩,就連地上都是青磚,而非簡單的夯土。孫家娘子隨著大隊走進莊子里,卻見這些平房也不是木磚壘起來的,下面竟然都是條石,也不知道為何下如此之大的本錢。

  “這些都是蠶房,日后用來養蠶的。你們的宿舍在另一頭。”莊子里來接應蠶婦的是個宦官,聲音尖細。他在大內養了幾十年的蠶,當然不是真的為了取絲,而是皇子公主們的常識教育。

  這回將他調過來,也是出任工頭,就算他的技術不好,總算知道皇太子的規矩。

  蠶婦們的住所很像是臨時兵營,房子還沒蠶房考究,更沒有條石、青磚鋪地的待遇。八個人一個房間,不過一丈長寬,放了四架高低床,木板草席,兩床薄被,便是她們的住宿待遇。

  即便如此簡陋的待遇,也是無從挑剔的。蠶婦們見這里包吃包住,已經歡喜得很了。何況家里未必有這么簇新的草席睡。

  第二天一早,孫家娘子就被一聲凄厲的哨聲吵醒,眼看外面天色已經蒙蒙亮了,不由臉紅:定是路上太累,竟然睡過頭了。看來這回主家有些生氣了。

  哨聲過后,有人挨著房間敲門,高聲喊著:“起床,起床,過了六點就沒早飯了。”

  那人敲了門就走,也沒進來用大棍子打人。

  孫家娘子小心問道:“六點是啥辰光?”

  同室蠶婦也沒一個知道的,但誰都知道“早飯”的意思,生怕誤了點,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出來,尋找吃飯的地方。

  在每個宿舍區都擺了四五張方桌,上面是大鍋米粥,還有一桶桶的蘿卜干、咸魚。每個走過來的蠶婦都被太監和女官用小旗指揮著排成一隊,挨個取了餐盤和木碗、木碟、筷子等餐具。然后依序走過餐桌,便有專人舀了一勺粥——正好一碗,一碟蘿卜干,一條咸魚,最后是兩個炊餅。

  這已經是農忙時候的伙食標準了。

  孫家娘子打了飯,找了個臺階坐下就吃,一邊又打量著附近的情形。她很快就在發餐區后面看到了一座大大的泰西物事。上面有一個圓盤,以草碼寫了一到十二的數字,其中有根短針剛剛指過“五”,多半是與那管事工頭說的“六點”有關。

  等吃過了飯,預想中的繁重工作卻沒有來。孫家娘子與其他蠶婦匯聚一處,有女官上前把她們按照身材高矮排了隊,列成一個方陣,讓她們記住自己的前后左右位置,又挨個發了竹牌,上面一樣有草碼數字,然后才帶她們朝莊子后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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