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中,周皇后讓人擺了一桌子的點心,幾乎將甜食房里能做的名目都點了一份。張皇后也放下經書木魚,擺駕過來,又讓坤興作陪,要與新婦聊聊家常。
段氏自然知道孝順婆婆,也知道張后在后宮中的地位,對于坤興這位小姑自然更加不敢得罪。雖然尊長和小姑都很和氣,照顧頗多,仍舊很是緊張。她之前在行在等候消息的時候,可是沒機會見到周、張兩位皇后。
“我聽說,春哥兒每天晚上都要弄到很晚?”周后面帶微笑問道。
“小爺每日幾乎亥時才睡,所以…弄得是有些晚了。”段氏滿面通紅,只是盯著桌面,好像在跟一桌子的點心說話似的。
“要注意身子啊。”周后勸道。
“是,妾省得。”
“這是宗廟大事,不用羞澀。”張皇后笑道:“如今內宮之中,天大的事都趕不上這事。只有誕下皇孫,國家社稷方能越發安穩。”
“是…”段氏應著,心中卻道:小姑還在這里呢…
“坤興年底也要成婚了,聽聽無妨。”周后仿佛能夠看穿段氏的心思。
不過這也難怪,誰讓段氏什么都放在臉上呢,就算不說話,也把心里所想透露得干干凈凈。
“其實小爺每晚只是一次,倒是知道節制。只是太過持久…”段氏鼓足勇氣道。
“咳咳,這就不用說了。”周后輕咳一聲,打斷段氏。
段氏幾乎要哭了出來:難怪都說婆婆最難伺候,到底能不能說啊?
周后招呼劉姑,道:“你去跟王承恩說一聲,找兩個精通藥膳的內侍跟皇太子身邊伺候,眼看天又要冷了。”
劉姑應聲而出。
張后問道:“春哥兒這兩日也沒來定省,又去了那里?”
“他的事哪里能知道。”周后嘆了口氣,望向段氏:“他跟你說過么?”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段氏更加傷心了:“妾不為小爺所喜,即便在宮中也說不上幾句話。”
“皇嫂不用難過,那是你還沒摸到皇兄的脾性呢。”坤興得意道:“你得主動找話跟他說,否則他做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哪里有空跟你說話?”
“我一個婦道人家,找什么話說?”段氏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求助地望向小姑,就差端茶拜師了。
“風花雪月就算了,我認識春哥兒十七年沒見他說笑過。”坤興一副老資格的模樣,傳授經驗道:“你要跟他說正事才行。”
周后聽成了“政事”,嚇了一跳,連忙打斷女兒:“胡說什么!后妃不得預政,就連問都不能問!”
“母后,女兒說的是正經事的意思…”坤興連忙解釋。又轉向段氏道:“譬如你宮里總有賬目吧,那些亂七八糟的表都是皇兄弄出來的,你可以請教他呀。”
“小爺已經教過了,妾還算能記住。”段氏可惜道。
“嫂嫂記性倒好。”坤興冇說著,心中補道:就是太笨…“聽一遍哪里就能掌握精髓的?換了我的話。定要一日問個十七八遍,這不就有話說了么?”坤興正是好為人師的年紀,忍不住傳授秘法。
段氏恍然大悟,見周后、張后都笑吟吟不反對,方才明白母親說的:“女兒家是水做的,要的就是水滴石穿的功夫。”
“還有,春哥兒喜歡墨家奇技之術。你看過《考工記》么?”坤興問道。
段氏搖了搖頭。
“《夢溪筆談》呢?”
段氏略一遲疑:“這個倒是聽說過。”
坤興大搖其頭:“《天工開物》總聽過吧?宋應星現在是皇明經世大學的教授,很受皇兄看重。”
段氏微微搖了搖頭。
“那你都看些什么書?”坤興無奈問道。
“先秦諸子,漢魏文賦,唐詩宋詞…”
“這些最是沒用了。”坤興不耐煩道:“實在不行,你便找皇兄的書來讀吧。”
“就怕看不懂…”段氏小心翼翼道。
“就是要看不懂才好,就算看懂了也要裝作不懂。唉,你果然不懂啊。”坤興無奈道。
周后拉住坤興的手輕輕打了一下,含笑嗔道:“就你是懂的!哪里學來的這副老虔婆模樣。”
當然是宮外,坤興飛快地吐了吐舌頭。
周后乍然變色。
張后見了也是意外驚詫。
段氏垂著頭,沒有看到。等她抬頭時,那瞬間一幕已經過去了,只是看兩位皇后顏大變色而有些迷茫。
周后松開坤興的手,聲音冷冽,叫道:“管教女官呢!”
坤興知道自己剛才得意忘形了,竟然將宮外的習慣帶到了宮里,當下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樣,不敢說話。她的管教姑姑戰戰兢兢走上前,給二后行禮,等待發落。
“公主在宮外與誰往來?你竟全然不顧么!學來這等低賤之態,要你這管教姑姑何用!”周后厲聲呵斥。
段氏見剛才還和顏悅色的婆婆突然大發雷霆,滿面寒霜,整個坤寧宮都像是被冰封了一般,大氣都不敢喘。
“娘娘,公主在外與外臣女眷往來也就罷了,偏偏還與來歷不明的女官、宮女、賤役走在一處。老奴勸也勸了,求也求了,可公主實在不服管教,老奴也是無可奈何啊。”那管教女官聲帶哭腔。
周后厲色不改,斥道:“你既然管教不了公主,為何不來稟我!分明狡辯!來人,拖下去,掌嘴!”
坤寧宮女官當下叫了太監將這管教女官拖了下去,取了兩指寬的戒尺,啪啪地往那管教女官面頰上抽去。每打一下便是一道深紅的血痕,三五尺之后,那婆子便是滿嘴的鮮血,看著煞是嚇人。
坤興本來就極討厭這個婆子,剛才她又當面告狀,活該挨打。但看她嘴上皆是鮮血,又想起這些年來跟在身邊對她也算盡心,不由心中不忍。坤興離座下跪,道:“母后饒了她吧,是女兒的錯。女兒再不學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周后狠狠剜了女兒一眼,方才喝停:“將她放出宮去,再不許入宮。”
“娘娘!老奴不走啊!”那管教姑姑不怕挨打不怕,還能忍著不叫。此時聽說要趕她出宮,卻亂了分寸,跪地求饒。
周后哪里會理她。
周圍的太監更不會讓她在這里唐突貴人,當下兩個力大的太監將她左右駕起往外拖走。一旁的女官生怕她再喊出聲來,已經取了帕子塞入她嘴中。
坤興跪在地上,一言不敢發,又望向段氏,向她求援。
段氏被坤興可憐巴巴的眼睛看得頭皮發麻,既不敢拂婆婆虎須,又念及剛才坤興的傳授,索性把心一橫,起身跪到了坤興身邊。
周后秀眉一挑,正要發作,張后已經搶先一步將段氏拉了起來,道:“中宮娘娘管束宮禁,旁人不可多言。”說著就將段氏往外拉著走。
段氏回頭看了一眼坤興,見坤興雙眼含淚也看著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也不知道她會受什么責罰,心臟就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似的。
張后將段氏拉到坤寧宮外方才放手,教育道:“中宮娘娘是一國之母,她管教時候誰敢說話?就是皇帝在這兒也不能插手。坤興做錯了事,自然要受罰。你事后去看她那是你們姑嫂之情,當這個口上為她求情,卻是觸犯中宮威儀,少不得一起連帶進去。”
段氏冇喏喏稱是,仍舊不知道小姑到底犯了什么錯,對這動輒得咎的皇宮愈發畏懼了一層。
“去旁邊坐會,等坤興領了罰,進去告辭就回去吧。”張后對段氏說得清楚,便擺駕回宮了。
段氏在配殿里坐了一會兒,有女官悄悄進來說公主已經領了罰,皇后怒氣也消了。她這才過去告辭,卻連周后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打發了,顯然周后是在用這種方法敲打她。
這一刻,段氏覺得世界無比冰冷,她又回想起廟見那天皇太子給她講的故事,現在回味起來真是如同暖風一般啊。
——殿下何時回來啊!
段氏回到鐘粹宮,身邊和心中都是空蕩蕩的。
朱慈烺并沒有走遠。他只是與新成立的銀行主事們去了通州。
通州位于大運河北端,交通便捷,是京師的貨物集散之地。蔣臣以商人世家子弟的敏銳目光,看中了這塊寶地,希望能夠將剛剛誕生的帝國銀行總行放在這里。
準確地說,是通州下轄的漷縣。
漷縣在通州之南四十五里,算是北京遠郊。漢代為雍奴縣,隸屬于漁陽郡。元時為漷州,入明之后降為縣,隸屬通州。在沿運河的州縣之中,漷縣算是異類,因為它太窮。
所謂靠水吃水,運河沿岸的州縣正是靠著運河水才能富庶。而漷縣則是因為水太多的緣故,在京東八縣之中墊底。
從“漷”這個字就能看出,整個漷縣縣城都被水環繞,交通不便,自然無從發達。土地非但貧瘠,而且還都是鹽堿地,每到春旱時,地上便能刮出一層鹽堿,不適合種植莊稼。因此此地百姓多以捕魚為生,又因為沒有恒產,所以在官府眼中等同于盜匪。
這些種種不利不便之處,卻正是蔣臣選中此處的原因。
嘿嘿嘿,每次看到有人書里動輒吐舌頭,這回總算是報仇了!真不知道這是什么時候開始的陋習,再敢吐就再打,打到懂禮貌開始!順便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