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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六 人說太子鐵騎來(五)

  大明皇室婚嫁規矩不多,根本說來只有一條:防外戚。

  防外戚的辦法首先是不與權貴人家結親。

  其次是結親之后,那一家人便斷絕了通顯之路,只能以皇親身份終老。

  此乃是防止漢唐外戚擅專跋扈的法子,學自趙宋,執行上卻嚴格得多。

  這個制度聽起來不錯,實際上卻有極大的副作用。

  帝后不可能認識權貴圈子之外的人,這些良家子的候選人怎么來的呢?

  很簡單,太監。

  歷代駙馬多是太監從中拉線。那些為了提高自己社會地位的商賈,正好是太監的大客戶。

  第一樁賄賂太監騙娶公主的事發生在弘治年間。

  弘治八年,德清公主招駙馬。京師有奸商袁相者,賄賂了宮中太監李廣,幾乎就要得手。

  弘治帝親自召見,也覺得此人尚可,甚至還和袁相的父母訂立了婚期。臨近婚期時,有人密報此人在坊間名聲不佳。弘治帝派出錦衣衛密探,發現舉報屬實,當即退婚,廢了駙馬,這才沒讓德清公主被人騙走。

  相比之下,嘉靖帝的公主就倒霉得多了。

  先是永淳公主出閣。在太監、宮女們的推薦下,一名叫陳釗的男子順利入選。臨近婚期才有人告發,陳家世代有惡疾,而且陳釗的生母其實是個再婚的小妾!前者已經不堪,后者簡直是欺辱皇家了。

  就算尋常小康之家,會將女兒嫁給人家的庶子當媳婦么?

  嘉靖帝理所當然悔婚了。

  于是再招。

  這回招來的是個叫謝昭的男子。

  禿頂,貌丑…人品還行,就這樣吧。

  最最悲劇的是萬歷帝的親妹妹永寧公主。

  萬歷十年,永寧公主招駙馬。京師梁氏以子弟梁邦瑞進薦,自然也是銀彈開路。而且受賄對象是大伴馮保,所以這個梁邦瑞哪怕在成親那天鼻血噴涌,也被太監們說成了是祥瑞。

  事實是梁邦瑞此時已經重病在身,他家里人想讓他娶親沖喜。只是他家沖喜的規格太高。直接娶個公主。

  世人誰不得挑起大拇指,贊一句:土豪!

  婚后一個月,沖喜失敗,梁邦瑞身故,永寧公主寡居數年之后抑郁而終。

  朱慈烺兩世為人,盡管生理年齡上他只比坤興大了一歲,于坤興真是可謂“長兄如父”。在天津接了帝后圣駕。他也知道了父母希望他一同參與為妹妹找個好駙馬。

  本著認真負責的一貫態度,朱慈烺先是讓侍從室找了歷代公主婚配的記錄,以及盡量搜羅市井逸聞,作為參考。

  然后就看到了上面這些讀罷令人寒毛盡豎的記錄。

  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把自己的親妹妹推向火坑吧。

  朱慈烺第一次發現家事要比國事更讓人費神。

  在苦思冥想之后,朱慈烺終于在紙上寫了三個字:張、傅、夏。

  張指的是張岱家。不過朱慈烺很快就將張字涂去。留下碩大的墨斑。張冇氏雖然家門不錯,而且政治影響力下降得厲害,只能算是地方豪族,但張岱的幾個兒子卻太過紈绔,在江南固然是風流人物,但在自己眼中卻是廢物敗家子。

  傅是指傅山。朱慈烺仔細想了想,方才記起傅山的兒子叫傅眉。那孩子自幼被傅山往文武全才的方向教育。在原歷史時空中。明亡之后的傅山與顧炎武幾經奔走,希望能夠反清復明。傅眉就是他設想中要培養成李靖、徐達一樣的人物。每日早起練武,白天趕路時也不忘背書,晚上更是要挑燈學習兵法,直至深夜。

  雖然武藝和兵法最終沒能彰顯,但傅眉本人在書畫成就上卻是深得傅山真傳。

  傅氏身家清白。傅山出家修道,日后被稱為醫圣,尤其精于婦科。有《傅青主女科》傳世。傅眉的母親已經病逝,家中沒有主婦。從這些條件來看,坤興嫁過去之后從身體健康到心理健康,都有保證。

  不過傅眉在原歷史時空中五十六歲就去世了,也不知道是他本人的命數,還是因為常年的重壓。

  朱慈烺在傅眉的名字下面點了一點,略有猶豫。順手將夏完淳的名字寫完。

  夏完淳這個名字眼下并不為人所知。因為清軍沒有南下,自然也就沒有了江浙一帶可歌可泣的抗清事跡。不過朱慈烺對于前世的鄉黨倒是知之甚詳,在中學的《鄉土歷史》課上就學過這位少年英雄的事跡。

  從抗清的結果來看,自然不能對這位十六歲英勇就義的少年有所苛責。只從他正氣凜然地指斥洪承疇來看,人品和氣節都是經得住考驗的。按照明朝的規矩,駙馬基本也就是個幫閑的角色,所以人品好格外重要。

  “殿下,提督司禮監太監王承恩求見。”丁奧在名義上是王承恩名下,必要的時候還要為他跑腿,掩人耳目。

  朱慈烺放下手中毛筆,點了點頭,讓王承恩進來。

  王承恩進門之后鼻翼一扇,就嗅到了屋內氣氛略有緊張,不敢上前套近乎,畢恭畢敬行禮道:“奴婢拜見皇太子殿下。”

  “什么事?”朱慈烺正為坤興的事糾纏,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殿下,奴婢是為了坤興公主招駙馬的事而來。奉皇爺旨意,特來請殿下賜下條陳。”王承恩小心道。

  “條陳?不都是誰給的錢多選誰么?”朱慈烺面色不善地望向王承恩。

  王承恩當下跪倒在地,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準備好了眼淚,只等皇太子再說一句重話就拋灑出來。他略帶哭腔道:“殿下啊!奴婢豈是那種賣主求財的小人?”

  “你不會做馮保?”

  “奴婢立志學三寶太監,豈能學馮保流放南京最終賜死…”王承恩哭腔更重了些。

  “你知道就好。”朱慈烺正想再敲打一下,又突然覺得有些麻煩,既然已經認準了人,何必再浪費時間呢。他道:“我這里有兩個人選,你派人去查查,若是果然不錯,就報上來吧。”說罷,朱慈烺寫上了夏完淳和傅山兩人的籍貫、父諱,交給了王承恩。

  傅山在天啟年間直抵魏忠賢,為袁繼咸翻案,如今正在袁繼咸幕中,并不難找。夏完淳的父親夏允彝任過福建長樂縣知縣,被吏部評為全國七大優秀知縣之一,并受崇禎帝接見。后來因為母喪丁憂,現在大概仍在鄉梓。

  這兩人都不難找,朱慈烺本以為到了北京之后就會有消息,誰知只過了三五天光陰,圣駕剛出天津,消息就來了。

  “小爺,奴婢派人去打探之后,得到的消息有好有壞。”王承恩騎著馬,追上了朱慈烺的車駕嗎,笑容滿面道。

  朱慈烺坐在馬車里,隔著窗戶與王承恩說話,道:“直說。”

  “回小爺,夏允彝在崇禎十五年喪母,丁憂三年,到去年除服之后,奔赴行在聽用,如今就在隨駕官員之中。”王承恩先說了好消息,然后才道:“只是其子夏完淳,已經與人定親了。”

  朱慈烺“哦”了一聲,也談不上遺憾,誰知道是真的定親還是不想影響仕途呢。

  強扭的瓜不甜,且當真的聽罷。

  “傅先生那邊也有了消息,其子正在鳳督幕中,已經讓他畫像呈進了。”王承恩道。

  朱慈烺點了點頭,論說起來傅眉更和他的心意,既然如此只等進呈御覽之后就可以走上六禮的冇程序了。不過還得跟母后通氣,這種事一般都是要看母親的意思。

  中途休息的時候,朱慈烺上了周后的車駕,將傅山傅眉父子的情況說了清楚。周后本來聽說是山西人,并不甚樂意,但又聽說傅山出家修道,傅氏亡故,傅眉書畫雙絕,家里世代良善,算是滿意了許多。

  “若是那傅眉果然少年英杰,不肯與我皇家結親豈不尷尬?”周后最后的顧慮竟然在此,果然可見皇帝的女兒更為愁嫁。

  朱慈烺笑道:“別家或許如此,傅家斷然不會。傅眉的高祖傅朝宣,乃是寧化府儀賓、授承務郎,原本就是我朱家的女婿。”

  高皇帝冊封其第三子朱棡為晉王,冊封朱棡之子朱濟煥為寧化王。

  “而且傅眉本人就算有大志向,未必就不能成全他。”朱慈烺道:“漢晉時以門第取士,故而能有豪強之族。國朝至今皆是科舉取士,勛戚之家如何能與之匹敵?以兒臣之見,我家正該提拔些國戚,正是祖宗樹立屏藩之意。”

  “我兒說的對啊。”周后嘆了口氣:“防賊似的防外戚,弄得離心離德,何苦來哉?”

  “國初時,天家也與功勛之族結親,又有什么妨礙?”朱慈烺道:“如今我朱氏定鼎三百年,此番國變之后仍能再定乾坤,可見天命在我。既然如此,幾個勛戚能掀起什么浪來?”

  周后連連點頭,小聲道:“這事終究是祖宗制度,也沒必要聲張,日后你看駙馬堪用,悄悄用了便是。”

  朱慈烺見母后獻策,自然要奉承一番,以盡孝道:“母后所言真乃智語慧言,兒臣謹記。”

  周后笑得雙眼如同月牙,輕輕拍著長子的手,不知覺卻滾出一粒眼淚來。

  ——如今總算是太平了!

  周后心中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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