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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許多優秀的政治家,或者說是官場老狐貍,在國統這個問題上都表現出了令人詫異的迂腐。
比如嘉靖時代的大禮議之爭。
嘉靖帝與楊廷和為首的文官們就到底誰是他宗法意義上的父親、該享受何等封號、能否進入太廟、以及廟謁和樂舞的規制…展開了長達十七年的斗爭。最終,嘉靖帝以堅忍不拔和手段狠辣贏得了這場朝堂上的戰爭,為此也背上了“暴君”之名。
萬歷年間,萬歷帝寵愛鄭貴妃,在鄭貴妃的慫恿下想立鄭妃之子朱常洵,而不是長子朱常洛,由此引發了歷時二十九年的國本之爭。一直到發生梃擊案,福王就藩,方才落下帷幕。他不像祖父那樣心狠手辣,所以敗在了東林黨手中。國本最終還是太子朱常洛,也就是朱慈烺的爺爺。
無論是為父親爭,還是為兒子爭,說到底就是爭“國統”。
朱慈烺最初并不能理解皇帝和文臣的這種執拗。等他真正能夠從明朝人、明朝皇帝、明朝士子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的時候,才明白其中深意。
想想看,文官們當初跟正德皇帝的關系也不好,而且嘉靖剛登基時在他們眼里還是個不錯的年輕皇帝,起碼沒有正德帝那般胡鬧。
興獻王本身從未得罪過文臣,是憲宗第四子,而且已經作古,就算給他個皇帝稱號又如何?就算廟謁的時候排場大點又如何?就算樂舞的人數多點又如何?
但是,就不可以!
因為這些表象之下,是明帝國,乃至華夏社會的承重墻。
這面承重墻就是:綱常。
在儒教綱常的基礎上,國家、民族、文化才能層層建設。若是這個基礎被人破壞,整個社會的價值觀就會崩塌,秩序就會被破壞。而秩序一旦被破壞,他們所掌握的游戲規則也就會改寫,甚至有極大可能失去制定規則的權力。
一旦皇帝有意無意地對這塊基石、這種秩序、這個規則下手的時候,文官集團就只能爭個你死我活,除非他們甘心坐以待斃。
當年董仲舒向漢武帝進獻《舉賢良對策》的時候,就是儒生們提出了一則極具誘惑力,同時也充滿了對帝王進行束縛的契約。從漢武之后的歷代皇帝,或是賢王或是昏君,都不得不在這紙契約中玩弄政治游戲。
明白這點之后,朱慈烺就能知道自己將來掌握皇權之后,將面對什么樣的對抗力量。他必須在這股力量之下進行周旋,一方面完成自己的事業規劃,一方面在社會穩定的前提下,將對面的力量引入籠子。
現在皇太子的身份已經給了他足夠的保障,就像是老虎過街,人人喊打卻沒人敢打。下一步就是生一個皇子,封為皇太孫,進一步穩固自己的地位,斷絕所有藩王承祧宗廟的可能性。
這就需要大婚。
在眾人都知道的三份明旨之外,還有冇周皇后和懿安張皇后送來的懿旨。這些或明或暗的旨意,都指向了這個問題。朱慈烺自然不能,也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跟全家、全國都搞得不愉快。
到底他的年齡擺在那里的。
按照明朝人的計歲習慣,翻過年去,皇太子就是十七歲了。就算是普通大戶人家的孩子,這個年齡上也該定了親事。若是沒有喪親、科舉等不可抗力,肯定是要完婚生子開枝散葉的。即便是吳偉業那般一場場科舉連著考下來,都趕在二十二歲時成了親。侯方域也是早早就娶了正妻常氏。
東宮系統的年輕人中只有廖興和陳德都是十歲還沒成親,但那是因為家里人看他們前途廣大,為了確保正妻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所以沒有著急去找人下聘。
給乙等區域的知府們開完了會,朱慈烺沒有再耽擱,先快馬疾馳去南陽慰勞一番游擊營將士,旋即便又轉過頭走陸路返回濟南。
崇禎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濟南行宮里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地準備過年。這種喜慶的氣氛在崇禎十一年之后就很罕見了,全虧皇太子殿下用兵如神,一舉收復中州大地。
“冬至節在外忙著打仗也就罷了,眼看就要到春節元旦了也不回來。”周皇后與懿安張皇后相對而坐,手里玩著一串玉珠子,愁思漫溢。
張皇后勸慰道:“春哥兒是在為社稷奔波,從他本心來說,哪能不想回來?唉,如今國家有此中興之象,也全虧了春哥兒。”
周皇后心中稍稍寬解了些,略帶自豪道:“春哥兒文學不佳,征戰天下的本事卻真得了成祖的血脈。”
“能征戰治國才是好本事,我朱室可不敢出趙宋欽、徽那樣的皇帝。”張皇后想到自己的丈夫,忍不住哀嘆道:“能有春哥兒,都是祖宗在天之靈庇護。”
周皇后頗為小心,聽出張后哀思之意,暗道:若是懿安娘娘有后,這天下也輪不到自家丈夫來坐,兒子恐怕也就是封個世子。不過說來也巧,若是還有天變,兒子肯定也是從山東出兵,仍是要征戰天下的。
張皇后一時無語,周后在心中胡思亂想,內堂中突然就安靜下來。
“娘娘!喜事!”劉姑姑一副急匆匆的模樣,打破了內堂短暫的靜謐,上前朝兩位皇后娘娘福身,喜滋滋道:“千歲爺已經入城了!”
“阿彌陀佛,好歹是趕上了!”周皇后不由站起身來,走下踏案,道:“寢宮可收拾好了?春哥兒愛吃羊肉餡的扁食,做了么?”
“回娘娘,都已經備好了。”劉姑姑喜笑顏開道:“奴婢跑了好幾趟了,保管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張皇后也站起身,道:“這孩子還算是有孝心的。不過說起準備,早點讓他選妃才是正經。”
周后笑道:“我怕他過完年就跑了,所以現在就把人留在了宮里。”周后頓了頓道:“也怪不好意思的,不讓那孩子跟家人過個團圓年。”
“這也不算什么,咱們入宮之后何嘗與家里人過過年?”張后也說得頗為落寞:“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自古皆是如此。更何況春哥兒懂事,一切都由咱們定奪,那姑娘只會覺得運氣好。”
周皇后想起當年自己在信王府等待信王挑選的日子,真是人生最大的折磨。尤其當時信王還沒看上瘦瘦弱弱的自己,眼睛就在田妃身上掃來掃去,真是讓人又心焦,又失落。若不是早就做好了被賜幣回鄉的心理準備,恐怕要當場就得哭出來。
朱慈烺早早就否決了這種太子、親王的選妃方式,而是堅決要求由周后和張后替他選定。原因很簡單,太子妃不可能是豪門大家出身,在政治、經濟上都不會有絲毫影響,所以對朱慈烺的事業工作也就沒有半點影響。
對事業和工作沒有影響的人,在朱慈烺看來就是一個無所謂的人。對于一個無所謂的人,當然不值得浪費時間去挑選。
反正跟誰不是過一輩子?談得來就多接觸,談不來就少接觸,皇宮那么大,每個月交一次公糧就行了。
“這回的姑娘倒是比之前那個寧氏更順眼些。”張皇后又道:“那寧氏竟然從賊了,這般沒有氣節的女子也幸好沒有娶她。”
“這種事,都是天意。”周皇后倒不覺的寧氏有太冇大的罪過,當時滿北京城沒走的權貴多了,她父親不也不肯走么?
“只是現在內帑空乏,真要大婚恐怕也辦不像樣。”周后又嘆道。
“這里還有一千兩脂粉銀子,且先用著吧。”張皇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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