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炮!”
“開炮!開炮!”
轟轟!
這里是太岳山東北口的一處山道,兩側山體連綿,中間山谷東西最大寬度只有四十四丈,也就是馬陵關所在地。
在通往遼州的三條山道之中,只有這里設立了關隘。由此可見,另外兩條路已經險峻到了不修關卡也足以確保大軍不能通過的程度。
吳三桂站在遠處的高地上,瞇起眼睛看著眼前近乎一邊倒的。
守軍甚至都沒有步出營寨,只是以六尊交錯放置的紅衣大炮就擊退了孔有德的漢八旗精兵。
這六尊火炮并非守軍僅有的大炮,吳三桂已經看到三次,明軍將發熱的火炮在戰斗間隙推下去,換上備用炮。他不知道營帳里到底藏了多少炮,但這六個炮位之下,必然有更多的火炮作為支撐,使得明軍可以隨時用大炮將沖鋒上前的清兵轟殺下去。
隨著炮聲結束,吳三桂哀嘆地看著面無血色的孔有德,知道這一次的進攻已經徹底失敗了。清軍已經徹底被轟掉了膽氣,甚至無法推進到昨天的位置就全隊潰散,就連真夷巴牙喇用大刀都阻止不了士兵的潰逃。
“收尸。”孔有德幾乎是咬著牙說道。
被強征來的民夫膽戰心驚地上前收攏尸體,拉到后面去燒掉,否則會引發瘟疫。
明軍并沒有進攻那些被趕上來收拾的民夫,而是抓緊時間替換火炮,準備彈藥和火藥。
孔有德之前曾誤讀了明軍的這種態度,以為明軍不會對漢家百姓開炮,故而驅動大量民夫沖在前面,讓甲兵緊隨其后。只要百姓沖過了火炮,明軍炮陣自然就破了。這是當年女真人和蒙古人發明的攻城戰術,心慈手軟的宋人經常上當。
然后孔有德忽略了守兵鎮守馬陵關的決心,雖然民夫的確沖進了清兵從未推進到的位置,但只要滿清甲兵踏過了炮擊線,明軍火炮便會毫不猶豫地發出怒吼。
“這里打不過去的。”吳三桂對一旁氣急敗壞的孔有德道:“明軍的火炮打得比你的遠,而且打得準。”
孔有德怒視吳三桂,卻不能反駁。他帶來的五門火炮還沒有推進到炮擊位置,就迎來了明軍轟擊,其中有三門被跳彈擊中,炮體受損,沒人再敢用。這樣的準確率,實在是讓人驚懼。即便是全盛時候的烏真超哈,對炮手的最高要求也不過是:把炮彈打出去。
“我就不信,他們有那么多的炮藥!”孔有德怒道。
炮藥比尋常火藥更加難以配比和保存,只要用的硫、硝質量差一些,便不能做出合格的炮藥。不過他們卻不知道,在嚴格質量監控和最大程度追求精密配比的火藥廠,炮藥的生產已經上了軌道,由最富經驗的老工匠層層把關,確保炮藥、銃藥、引火藥、爆破藥各種類別的火藥能夠發揮最大效用。
遼州雖然地處山地,交通不便,但是它本身足以囤積十五天的糧食、火藥,而且每天都有邯鄲運來的軍資,從未斷絕過。如果要拼消耗,顯然是孔有德這邊的成本更高。
“打不下來的,”吳三桂搖頭道,“這才是一個馬陵關,后面有什么營寨誰都不知道。”
“王爺,你就真的只在一旁看著么?”孔有德將怒氣遷到了吳三桂頭上。
“本王已經上啟攝政王,請他準我渡河攻打榆林。”吳三桂淡淡道:“當rì本王說得很清楚,降清只是為了救明。對面這明軍大旗一rì不倒,本王就一rì不會從這兒過去。”
孔有德好像聽到了自己后槽牙磨動的聲音,心中怒罵:你這當了還要立牌坊的小人!現在想回頭么?且去問問南邊那些文臣肯不肯放過你吧!
吳三桂沒有理會孔有德的怒火,心中卻是遺憾:當rì沒有想到明朝竟然能迸發出這樣的戰斗力,早知道何必降清?坐船去山東保護圣駕才是正理!只看藁城之戰,還以為明軍是回光返照,但現在再看遼州的部署,這簡直是逆天改命啊!
崇禎朝一共十七年,總共鑄炮不過五十門,為何一個遼州竟然就能放十余門?其他地方的火炮都調到馬陵關了么?吳三桂心中不解,但也想不出有誰能夠為他解惑。
投降滿清已經是實打實的污點了,而且聽說大明對滿清的仇視甚至比對闖逆還高出一線,乃至于滿清大喊著“替明討賊”的旗號,都被無情地打了耳光。那么要想rì后再保有一條退路,只有西征闖逆,適時反清,才是能夠將功補過。
想到這里,吳三桂又有些發愁,自己手里這六萬關遼軍已經元氣大傷,許多都是入關之后補充的新兵,連兵器都沒有,用的還是農具。要靠這樣六萬人dúlì討闖肯定是不行的,但若要清兵一起去,自己卻要受到監視和牽制…唉,不管怎么樣,先討要點兵器馬匹總不會錯。
“又是要兵馬鐵甲!”多爾袞重重一拍書案:“這孟喬芳真是無能至極!”
因為順治到了běi精,入住明宮,多爾袞只能從紫禁城搬到了午門外的王府大街。他聽說了故明皇太子的故事,也知道民間頗有供奉“太微星君”者,便特意選了朱慈烺曾經的家,崇禎帝的潛邸,作為自己的王府。
在原歷史劇本中,多爾袞是住在與大內(紫禁城)、西內(西苑三海)并稱的皇宮“三大內”的南內,小南城。因為進軍不順,屢戰屢敗,使得多爾袞在朝堂上頗受指責。這處象征地位和威嚴的南宮,也成了濟爾哈朗的王府。
蘇克薩哈上前道:“王爺,奴才聽說…”他抬頭看了一眼武拜,方才繼續道:“太后問:到底在不在燕京過冬了。”
“王爺,”武拜也上前道,“王爺還是見見那些人吧,否則人心一散,就不好用了。”
在發生了暈倒事件之后,多爾袞已經很少上朝處理朝政了,只在自己的王府召見一些重要的屬下。其中蘇克薩哈和武拜一文一武,正是他rì益寵信的手下。至于其他人,多爾袞卻是沒有足夠的臉面去安撫,以至于已經有人逃到了兩黃旗門下。
多爾袞鐵青著臉,罵道:“還要怎么見他們?求著他們不成!愛來來,不來滾!讓他們都轉認兩黃旗主子去!”
蘇克薩哈瞪了一眼武拜,暗道:你真是不會說話!給你使眼色也看不懂!現在是提這事的時候么?
“主子,”蘇克薩哈柔聲勸道,“奴才思想著,這běi精其實不要也罷。”
“蘇克薩哈!你胡說!”武拜怒道:“入關打下běi精城,這是咱們主子的不世功績!先沒做到的事,咱主子給打下來了!這是能棄的么!”
蘇克薩哈頂著多爾袞嚴厲的目光,道:“主子,奴才的意思是,主子將這先沒打下來的燕京給打下來了,已經是不世之功了。剩下的事,也該濟爾哈朗和那般兩黃旗的人去心了。主子這些天勞累國事,實在是該歇歇了。”
“你這是在向兩黃旗屈膝么!”武拜雙目外凸,怒喝蘇克薩哈。
多爾袞抬了抬手,止住武拜,微微偏過頭:“蘇克薩哈說得有點道理…”
如今運河被截斷,光靠京畿自身的生產以及庫存,根本不足以十萬大軍過冬。要么帶著人口財帛退回關外,繼續經營自己的小天地;要么就得攻占更多的土地,掠奪更多的糧食。否則八旗子弟就只能餓著肚子過冬!
從當前的狀況來看,要想大舉進軍,恐怕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逃回的覺羅巴哈納把明軍說成了與滿洲兵野戰不怯的強軍,孟喬芳傳回的消息也說明軍火炮格外厲害,數量極多,大軍甚至不能沖到明軍陣前。
由此看來,若是明廷自己不亂,要想一口氣吞下這兩京十三省天下,絕非易事。
既然開拓不成,就只有守城了。然而沒有大運河輸血,海路又被明軍水師封鎖,拿什么守城?
如此棘手的狀況,與其自己硬擔著,不如扔給濟爾哈朗和兩黃旗。他們若是堅持下來了,那自己的奠基之功一分也少不了;他們若是堅持不下來,那就是他們辜負了自己,辜負了入關肇基的大好局面!
“這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啊!”多爾袞站起身,微笑著走到蘇克薩哈身邊:“你這主意好,但我就怕一旦退了,將來還能否回來。這回濟爾哈朗給豪格恢復了爵位,顯然是要與本王一爭長短。”
蘇克薩哈悠悠道,“主子,現在兩黃旗跟濟爾哈朗走得近,無非就是因為他們知道濟爾哈朗不可能當皇帝。若是主子也表明姿態不當那個皇帝,他們還有什么說法來跟主子為難?”
“蘇克薩哈,你…”武拜真是恨不得撲上去咬死蘇克薩哈了。
“不當皇帝,可以當太上皇啊。”蘇克薩哈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繼續道:“照咱們滿人的老習俗,先帝駕崩之后,王爺本來就可以娶先帝的妃子啊。”
多爾袞一個激靈,想起那位身材高挑貌美如花的“圣母皇太后”,心中頗有些被撓到了癢處。
說起來,當個太上皇也不錯啊,何況皇帝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