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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十一 黃旗入洛竟何祥(七)

  一住八一,精彩。

  軍情如火。

  孫傳庭眼看著自己的宿敵就在眼皮底下,心中癢癢難耐。他猶然記得當年擒獲闖字大旗時候的風光無限,俘殺闖王高迎祥時候的酣暢淋漓。誰知闖賊非但沒有被剿滅,反而越發壯大,竟然開府建制,占據十余郡。

  打出的旗號也變成了奉天倡義大元帥府。

  去掉了僭越的偽“王”號,變成了偽“大元帥”,看似氣焰被打滅了不少,但熟悉國朝典故的士人都知道,這是在臨摹太祖高皇帝的“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立國之策。

  從寶豐到汝州需要一天往來,蘇京最快也要十六rì晚間才能回來。孫傳庭看著天上的圓月,心生感慨。他又想到了太子的安全問題,是否需要留下某個總兵在后方照應一下太子。聽說太子帶了一萬人馬來,卻不知道都是什么貨色,是否堪用。

  “軍門!”河南總兵陳永福風風火火沖進大帳:“探馬疾報,闖賊大軍要動!此刻正在造飯就食。”

  孫傳庭聞言一喜:“賊兵果然亂了陣腳!”他頓了頓,喜色褪盡,又道:“陳將軍,殿下那邊…”

  陳永福轉過頭去,待臉色平復之后方才轉會來道:“殿下千金之軀,實在不宜在汝州這等地方,莫若派出一支人馬,護送殿下去洛陽。那邊有福王府可以駐蹕,也不至于凍壞了太子。”

  “殿下估計不肯。”孫傳庭面露難色:“你可知道,武廟老爺也有過這樣的事。”

  明人稱當今皇帝為今上,大行皇帝為先帝,大行皇帝之前的皇帝為“某廟老爺”。廟便是廟號的廟,武廟便是武宗皇帝。這位皇帝史書留下了荒誕的名聲,以至于在后世電影中往往以追求愛情和zìyóu的青年形象出現。

  孫傳庭如今說的,便是寧王之亂時,武宗御駕親征,誰知攤上個贛南巡撫王守仁。這位狀元圣人不等皇帝駕到,便撲滅了這起叛亂,生擒了叛王朱宸濠。如此潑天之功,竟惹得武宗不悅,怪王守仁搶了他的“功勞”。

  “軍門可有甚計較?”陳永福知道孫傳庭話只說了一半,出聲問道。

  “陳將軍可派一能將統領千人去汝州保護太子。”孫傳庭道。

  陳永福沉吟不語。

  如今破闖在即,無論大功小功,只要守在旁邊就是功勞。此刻回師汝州,讓誰去都是讓出了自己這邊的功勛權重。陳永福心中暗道:這孫老頭就是會算計,還沒開戰就要分我的人!保護太子?你秦兵不是更能戰么?

  “我看令郎就不錯。”孫傳庭胸有成竹道:“他尚在沖齡,已經有了射瞎李闖的奇功,若是能簡在帝心,rì后怕是又一個李如松。”

  陳永福動心了。他兒子陳德在開封守衛之戰中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左眼,只是因為年紀尚小,加了署職卻沒有給實授。這回就算大破闖賊,論功行賞也輪不上什么。與其這樣,還不如趁這個機會跟未來的皇帝混個臉熟。

  想萬歷年間的名將李如松,不也是正是因為“簡在帝心”這四個字,才有機會名揚海外威名赫赫么?

  “一切都聽軍門統制!”陳永福樂意道。

  孫傳庭見陳永福同意了,覺得只是從面子上來說,太子那邊也好交代了,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他旋即取出地形圖,命人召集麾下總兵,準備李闖天明之后的交戰。

  此刻寶、郟、襄三地之間,探馬飛奔,小隊沖突頻頻。一方是要殺兵報仇,一方是要破賊立功,皆是軍心似鐵,士氣正旺,誰都不肯落了下風。

  孫傳庭這邊得到了探馬消息,朱慈烺那邊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

  東宮的探哨缺乏經驗,并沒有切入戰場,而是遠行至登封、魯山探查消息。這兩個出山口一東一西,賊兵若要抄襲后路糧道必選其一。

  其中魯山位于西邊,走伏牛山間道,距離汝州最近,能收奇襲之效。只是伏牛山山路難行,人數不會太多。登封位于東邊,道路通暢,能通大軍,但是沿途州縣總是會被驚擾,難收奇襲之效。

  故而朱慈烺更相信賊兵會從魯山過來,注意力便放在了西面。

  隨著左營后續的侍從室,輔兵營也趕到了汝州,州城上旌旗密布,城里城外都是兵營。孫傳庭對于朱慈烺接受汝州防御并沒有任何表態,只是約束部下,只要不是欺人太甚,便聽從東宮指派。他現在急需與李自成決戰獲得戰功,小節上已經不在意了。

  “我軍在汝州不會久留。”朱慈烺召集麾下文武主官開會,目光掃過會場,落在吳偉業身上,沉聲道:“吳庶子,你先帶財務科的人去洛陽,收拾福王府,順便收羅一下他們的產業。李自成就算把金銀細軟全都卷跑了,土地房舍他總是搬不走的。尤其是那些莊田,全部發賣。”

  “殿下,”吳偉業頭皮一麻,忍不住又忠言逆耳道,“私賣藩王產業,國朝并無此制度。”

  “這個不要緊,藩王的東西不就是國家的東西么?”朱慈烺道:“田存善,你跟著一起去,用東宮印璽,到時候福王追究起來我一力承擔。”

  朱慈烺對于自己的曾祖父萬歷皇帝并沒有什么好感,雖然承認他做皇帝還算在水準之上,但他一心想廢了自家祖父,立福王為太子,這也算是一段家族恩怨了。萬幸東林黨人給力,沒有在國本之爭上輸掉,這才有了福王之國,泰昌帝登基。朱慈烺才避免了轉世成為一個郡王、乃至鎮國將軍的悲慘命運。

  福王之國的時候就得了莊田兩萬頃,遠超任何一個藩王。從萬歷四十二年至今,福王家的田地又不知擴張了多少。出于華夏農耕文明的土地情節,無論治世亂世,有了錢的人都會優先考慮買房買地,所以并不用擔心這些田地能否賣出去。

  最多只是因為出賣得急迫,被人壓些價格罷了。反正是無本買賣,便宜些也無所謂。朱慈烺正是抱著這種心態,才會讓吳偉業這書呆子去主持,否則換個有商業經驗的老賬房,還能做得更加漂亮。

  田存善得了差事,首先聽到是往北去的,頓時心中一松,面上卻露出悲戚:“殿下,奴婢不能隨身服侍您,您可千萬要保重啊!”

  朱慈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繼續道:“侍從室的文吏依照年資給我排個名錄出來,雖然我們呆不久,但走之前也得整頓汝州一地。”

  吳偉業這次就爽快了許多,躬身應諾。

  “殿下。”

  班中有人叫了一聲,聽聲音卻讓大家都覺得陌生。

  朱慈烺也幾乎忘了這人,這時抬起頭看過去,腦中轉了轉方才想起此人也跟在軍中:“徐惇,可有事要說?”

  “殿下,”徐惇出列道,“屬下跟在軍中行軍多有不便,還請殿下許屬下便宜行事。”

  徐惇一不掌兵,二不理財,最多不過是花費些銀子,就算給他一個大些的事權也并無不可。何況他的忠誠度只是在國公與自己之間搖擺,斷然不會投降流賊。朱慈烺點頭道:“可。”

  “殿下,”徐惇并沒有退回去,“還請殿下撥付三千兩請用。”

  “三千兩?”朱慈烺一愣,“你要這么多銀子干嘛?”

  “有些人可是以身家性命為殿下辦事的。”徐惇沒有多說。

  東宮麾下眾人,都知道有徐惇這么個人,也知道他是收集民聲,類似錦衣衛的存在。不過看他光桿一根,而且錦衣衛最讓人害怕的是“詔獄”,所以并不為眾人所忌,也就懶得理會他。今天聽他一口氣就要這么多銀錢,多少讓人震驚。

  更讓人震驚的是…

  “三批給付。”朱慈烺沒有再多問,只是轉頭對隨軍的賬房道。

  現在東宮有的是銀子,但是銀子不等于糧食。在很多地方,要想大量屯糧,光有銀子都沒用。首先是社會總產出的限制。土地就那么多,能長出來的糧食也就那么多,不可能因為你銀子多,地里莊稼就長得好。其次是商業運作問題。土地大多集中在官紳手中,這些人的觸覺極其靈敏,只要發現糧食有上漲的跡象,立刻就會囤積居奇。

  開封被圍的時候,米價一度高達二十四兩一石。清兵劫掠臨清,中斷運河的時候,běi精糧價也曾上過四兩一石。那時候就知道光有銀子是沒用的了。所以朱慈烺更愿意盡快將銀子花出去,無論換回來什么都比空握銀錠強。

  “蕭陌。”朱慈烺點名道。

  “卑職在。”蕭陌一抖身后的披風,上前干凈利落地行了軍禮。

  “你即rì起駐扎汝陽縣,策應各地,尤其要保證白沙糧倉的安全。”朱慈烺想了想,又道:“中軍部再調兩個司給你。”

  “是!”蕭陌振聲道。

  朱慈烺又掃了一遍眾人,將軍法官與軍醫官點了出來,叮囑他們加強巡視。前者是緊盯有違軍法的侍衛營士兵,后者是緊盯駐地的衛生處理,杜絕傳染疾病。

  等東宮整體會議安排妥當,屋外漸漸陰沉下來,再看看時辰卻不該是天黑。沒過一會兒,只聽到外面有人欣喜地嚷嚷道:“下雨啦!終于下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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