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同志…剛那是劉縣長?”陸浩明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摸出煙,給留下看守的司機順了一根。
司機抬手搖了下,拒接了香煙。
他跟韓水星處境差不多,都是前任縣長留下來的人,是前任縣長的心腹,碰上了外地來的新縣長,這個時候正是敏感階段,不能犯錯,沒準放個屁新縣長就能把他給換了。所以,這個時候他就特別謹慎,不該說的話,當然不肯多說。
不過,他的政治敏感度也很強,似乎新縣長對這個陸浩明印象還挺好,也不愿得罪太深,低頭沖車牌那努努嘴,意思是你覺得呢?
真是!陸浩明心里打翻了醬油瓶,五味陳雜,他知道,自己可能錯失了一次良好的機會,縣長住進了自己家,混一輩子官場,幾個人能有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有點埋怨弟弟和妹妹以及嫂子了,縣長住進家,怎么完全不知情?
特別是妹妹,陸浩明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望著她。
小倩始才腦袋轉過彎,夸張的張大了嘴:“哥,你說縣長其實就是縣長?”
陸浩明黑著臉,意思是,你說呢?
“啊,好年輕呀…我就說嘛,怎么會有人叫縣長,原來真是縣長…呵呵…”小倩恍然大悟,傻笑起來。
我的傻妹妹,你到底有多喜歡賣萌才真以為他叫縣長?陸浩明額頭青筋直跳,自己這位妹妹完全沒有敏感度啊。沒意識到縣長的份量,大概在她心里,一個縣長還不抵四百塊的鈔票來得實在。
坦然的鉆進徹底,將無賴進行到底的老太,渾身一僵,啥?這是縣長,新縣長的車?打黑那個?
“哎呦喂…我,我好了。”老太臉都白了,這會哪還有半點受了傷的模樣,身子在車底座一扭一扭的往外鉆。進去容易。出來難,老太年紀畢竟大了,手腳不方便,很扭了一會才把半個身子扭出來。模樣很滑稽。
也顧不上一臉的灰頭土臉。老太爬起來就往村里跑。慌慌張張的。
司機也不攔,沖陸浩明道:“待會派出所來,幫個忙。帶路在村里指認一下。”
“這沒問題。”陸浩明欣然點頭。
不多時,明長鎮派出所上來兩輛警車,聽說縣長在天臺山被人訛了,還是縣長司機的電話,隨后鎮委書記蔡力也來電話,下面的派出所誰還敢馬虎?所以一來就是倆車,所長帶隊,六個警員,一律配槍。
陸浩明瞧這陣仗,暗暗感嘆,跛子奶耍賴一輩子,這次算是栽了。
派出所很容易找到了老太,雖然她躲上了山,但沒誰敢藏她,村委書記拿著大喇叭在山下扯開喉嚨喊話,公安來了,等公安上山搜到你,那是罪加一等。
只喊了兩句,就見老太爬上一個小山包揮手,意思是我不藏了。
事情很順利,老太被帶到了明長鎮派出所,被依法處理。最后處理結果是十五天行政拘留,罰款一千元,這算是比較重的行政處罰了。
碰瓷是比較新型的犯罪,具體屬于何種犯罪尚無明確界定,它的屬性既包含了詐騙罪,也包含了敲詐勒索罪,這要看各地法院如何具體區分了。老太敲詐或者詐騙未遂,按理說應該是刑事拘留,不過鑒于對方是老人,最后只給了行政拘留。
這還是她沖撞了縣長,不得不處罰的情況,通常情況下,對于玩碰瓷兒的老人,派出所往往是做了筆錄就放人,至于原因,那就是老人他們惹不起!萬一把人關了,出個頭疼腦熱是輕的,人家絕食死在派出所,責任算誰?一旦出了事,到頭來倒霉的還不是派出所?所以,對老人犯罪,只要不是大事兒,通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能給出行政15天的拘留,這已經算了不得的處罰了。
司機對此沒有置于評價,他只管盯著,然后傳話而已。
劉羽得到匯報時,隨意點個頭,心里則默默一嘆,司法在實踐上和理論上,差距不是一般小。理論上,成年人都有承擔刑事責任的能力,但老人犯罪,只要事情不重,往往從輕處理,甚至不處理,一定程度上助長了老人犯罪的幾率,因為犯罪成本低嘛,派出所也不會怎么樣。
“哼,等抽出手再收拾你們!”劉羽精力有限,目前抓好經濟和新農村建設。
他這兩天的經歷,自然瞞不過廖寶根的耳朵,聽說劉羽親自跑到天臺山爬了兩天山,很愣了下:“這個劉羽,荒唐,一個縣長,這些事交給下面人干,他坐鎮指揮就行,簡直瞎胡鬧!”
辦公室主任秦川道:“聽說最近有一個實力雄厚的投資商,準備投資旅游項目。”
“這樣?”廖寶根恍然,卻依舊面帶不喜“管得太細,讓下面人怎么辦事?束縛了他們手腳,這樣不好。”
發泄了不滿和一頓輕視,廖寶根道:“常委會稿子準備好了?”
“嗯,準備好了,通氣會也準備好了。”
廖寶根頷首:“那就通知下去吧。”
當劉羽接到下周三的常委會通氣會時,精神一震,全縣二次常委會,到時候應該會有新農的部署,需要側重哪些方向,常委會前的通氣會可以商量下。
距離下周三還有幾天,市里則來了任命的消息,經市委研究決定,任命姜成為花羅縣政法委書記、代理副縣長、縣公安局長。
“果然是他。”劉羽沒有任何意外,當初景松帶著他來見劉羽,想必就是讓姜成在劉羽跟前露個臉吧。
廖寶根對此事耿耿于懷,始終覺得姜成是劉羽安插的人。為此對劉羽成見加深了幾分。不過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由市委組織部送人,他和劉羽都去迎接了。
姜成還是那副樣子,看起來挺憨厚一人,沒有啥威嚴和架子可言,待人謙和,歡迎會上,姜成跟劉羽多說了幾句話,惹得廖寶根意見更大。
懷著這份不滿。轉眼就是常委會的通氣會。參加會議的幾個常委在縣委會議室碰頭,廖寶根主持會議:“大家有什么新的議題,可以盡管提,暢所欲言。”
縣黨群書記周艷。得了廖寶根示意。搶著發話。提了下半年關于全縣宗教治理的新提案。她講了什么不要緊,要緊的是搶了劉羽的話頭,劉羽都沒說話。她倒是先站出來了,好倆人不著痕跡的掃了掃劉羽。
劉羽根基太淺了,才來個把月,在常委會上,不可能斗得過廖寶根,眼下是廖寶根有意拿劉羽開刷,給點顏色看看。
這種被搶了風頭的不爽感,劉羽也感覺到了,心底冷冷一笑,索性不張嘴了,默不作聲坐一邊,他要看看,哪幾個常委敢搶他風頭,這筆賬先記著,以后慢慢算,周艷是一個,他記住了。
說起來,當時劉羽來花羅縣時,全縣主要領導迎接,這個周艷就沒到,她對劉羽的意見不小。
周艷說完,現場有些冷場了,沒有廖寶根示意,沒誰愿意去踩劉羽一腳。
見劉羽不吭不哈的坐著不動,一些人琢磨出劉羽的態度,發言更為謹慎了,過了十來秒,廖寶根道:“嗯,還有誰有新的提案,隨便說。”
話說完五六秒,還是沒誰動。
廖寶根腮幫子肌肉蠕動,劉羽在花羅的確沒啥根基,但他一來花羅就整掉一位常委王江南,對他犯怵的人,還是有的,廖寶根噙著一絲淡笑:“劉縣長有什么提議嗎?”
聞言,劉羽含著淡笑,環視一圈,慢吞吞道:“讓其余同志先說。”
瞅著劉羽那怪怪的笑,好些人心里發毛,沒錯了,這劉羽真是在記賬,如此一來,更沒誰敢搶他風頭,以至于現場氣氛陷入了僵硬,為了不冒冒然得罪劉羽,他們都不敢說話了,饒是搶了風頭的周艷,瞧見愣是沒一人跟上來,不免有些著慌,會不會做得太過?
廖寶根有種搬石頭砸了腳的感覺,想給劉羽一個下馬威,對方卻在會上耍流氓,如果非要他挨個點名講話,這會就沒法開下去。
說不得,只能硬著頭皮道:“同志們都等著你的意見,你先說吧。”
不少人暗笑,這通氣會開得也算有趣,書記想壓一壓縣長,結果,壓是壓了,最后卻得親自把他抬上來,縣長初來時就打黑,抖一抖威風,這一步算是走對了,不然,今天的處境怕是會很難看。
請了兩請,劉羽這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發話:“呵呵,那我先說了。”
“新農村建設過去一年取得了顯著成果,為了進一步鞏固成果,我提議責成新農村建設小組,加強指導和監督,進一步建設高水平新農村。”劉羽提出一個模糊的概念,這是劉羽一直在考慮的,要抓新農村,過往的方式方法很明確的證明了它的形式化,既然劉羽準備用力抓,那么有必要加強監督和指導,成立新農村建設小組勢在必行。
新農村建設小組?一眾人很有些意外。劉羽第一次參加全縣常委會,關注的應該是整體經濟,單獨關注這么一個項目,有點出乎大家意料。劉羽這種局部的關注,說難聽是沒有大局觀,說好聽是務實,就看如何理解了。
“你們怎么看?”廖寶根發問。
大家悶著頭沒吱聲,看法他們當然是有的,關鍵是,看法好了,得罪廖寶根,看法差了,得罪劉羽,兩面不討好的事,誰干?
不過,現場僅僅沉默了一秒鐘,新上任的政法委書記姜成帶著笑容發話了:“我覺得劉縣長出發點很好,以農業為主,發展改革農村經濟,我支持。”
果然是劉羽安插的人么?不少人暗暗點頭。
廖寶根則一副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心態,對新農村建設小組,成立這個東西,他倒沒什么意見。新農村建設歷來是政府具體事務,他以前也插手不多。沒有明顯的利益爭奪,廖寶根也沒打算在這上面多計較,很快把話題跳過去,繼續聽取其它提案。
劉羽暗中松口氣,他還真有些擔心常委會發難,把他的提案給壓下去,畢竟他在花羅丁點底子都沒。姜成的投誠在他意料當中,既然當初景松是找他合作,而不是廖寶根。說明景松一脈跟廖寶根可能不是特對眼。否則這種事也不會拜托一個新來的陌生縣長。
接下來五天后的全縣二次常委會,劉羽第一次在正式大會上公開露臉,算是正式進入了全縣政治的環境,今后他的一舉一動都將得到密切關注。
會后。劉羽主持了縣政府常務會議。就新農村建設提出了新的要求。當然,最受關注的還是新農村建設小組的成立,畢竟這涉及到權利和利益的分配。
劉羽毫無疑問擔任組長。周璇任副組長,成員包括多方面,與新農村建設相關的財政局長、建委長、農業局長、林業局長等等,組成了涵蓋多方面的小組。
這個小組,從劉羽的角度而言,無疑是非常有利的,他在花羅根基不深,也許說的話還出不了縣政府大院,眼下成立小組,他的話直達各部門,是一種權力的集中;不過對小組成員來說,則是一種束縛和壓力了,劉羽在上面盯著,他們面臨的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小組定下來,接下來就是具體計劃了,首先就是示范村的選擇,這事交給了周璇,她把關選出幾個備選的村來,劉羽再定奪,畢竟對本地農村的了解,還是周璇更全面。
“老大,何先生來了。”韓水星說道,接著補充道:“他昨天也來過。”
何小東?金融騙子?劉羽哦了聲的,淡淡道:“讓他跟招商局談吧,告訴他,那邊我打過招呼,放心談。”
韓水星眼珠轉了轉,道:“何先生想請您吃飯,有重要事談。”
嘖!劉羽眉頭微擰,有點不耐煩:“讓他跟招商局談,要我再重復一次?”
感覺到劉羽生氣,韓水星縮縮脖子,暗道晦氣,悻悻的退去。
“這個韓水星,毛病太多,何小東這種人的錢也敢收,當我好蒙,給我這吹耳邊風?”劉羽一陣惡心,琢磨著得是不是趕快找人接班了,韓水星這號人,他真不想用太久。
在新農建設鋪開時,萬龍傳來消息,旅游項目的投資商被他請到了,安排在錦江飯店,他們正在磋商階段。
進展不錯嘛,劉羽比較滿意,看來那兩天滿天臺山的轉沒有瞎費工夫,總算搜集到寶貴的一手資料有用。
叮囑萬龍務必談好生意,劉羽便放松下來,目前來看,事情進展都很順利,嗯,一帆風順。
驀地,姜成來電話,請他吃個飯,劉羽琢磨片刻也就答應,雖然劉羽未必多稀罕姜成的投誠,但不能寒了人家心,姜成安排的地點挺巧,就在錦江飯店。
趕到錦江飯店之后,劉羽跟姜成碰面,坐下談了一陣,姜成不善言談,酒量卻是不錯,兩人話少酒卻是格外多。
姜成找劉羽純粹是喝酒的,所以這頓飯吃得挺快,前后不過半個小時,吃飯散席,劉羽跟姜成并肩出門,經過三樓轉角處的走廊時,劉羽忽地眉頭一皺,側頭朝306這個門望了望,雖然門關得很緊,劉羽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方總,方總,別別別,你聽我說,她新來的,實在對不住。”萬龍肥胖的身軀笨拙的擋在一個30出頭的青年與一個招商局女業務員中間。
青年穿著講究,長相卻不敢恭維,臉黑黑的,長長的跟鞋拔子似的,還帶了一臉麻子,活似一巧克力瓜子仁冰棒,此刻,青年有點喝高了,但神志還是清醒的,擰著眉毛,隔著萬龍沖那女業務員大罵:“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再擺臉子給老子看試試?抽死你個小騷.逼!裝什么正經?”
女業務員也有30了,正是熟透的時候,臉蛋秀麗,身材修長,很有幾分秀色,此刻捂著右臉頰,頭發散亂,委屈的低著頭,一聲不吭,在座一圈人各個望著她,讓她羞得想哭。
青年就是這次有意向投資的公司,佳遠集團的副總,方應物,負責集團的旅游項目考核情況,應邀來到花羅考察頗有價值的漂流項目,順帶看看那風景區。
女業務員則是招商局業務一科的業務員,徐娟,丈夫是縣委的一科長,通過關系進的招商局,剛來沒多久。她算是比較大方的主了,否則也不會選擇招商這個跟男人打交道的行當,不過相比較一般的女業務員,她要自由得多,至少拉項目時,陪不陪人睡,萬龍是不會強求的。
徐娟長得漂亮,會喝酒,說話也圓溜,萬龍挺看重,這次招待佳遠的副總方應物,萬龍很重視,便把徐娟拉來喝酒。在萬龍想來,好歹是一集團副總,該有的風度應該有,徐娟不愿意的話,總不至于蠻干吧。
但,萬龍哪里料得到,這方應物在佳遠名聲就臭跟寡雞蛋似的,騷擾過的女下屬相當多,可誰也拿他沒轍,誰叫他是佳遠董事長的小舅子呢?這次他姐吹耳邊風,把這撈油水的項目丟給了他。
這次來到花羅,一上酒桌就瞄上了徐娟,從相貌,從談吐氣質上,徐娟比他見過的女業務員強多了,忍不住食指大動,喝了點酒,仗著點酒意以及花羅縣有求于他,得意忘形,手腳就不老實,在徐娟身上沾了不少便宜。
徐娟忍了,聽說縣長挺重視這次投資。
但,叫徐娟沒法再忍的是,方應物越發大膽,當著酒桌上七八號人,搶樓她進懷里,她怎么肯干?掙扎著出來,想陪酒了事,不料得到的就是丟了面子的方應物的一耳光。
這一耳光她挨得分外委屈,這樣的酒桌,她不是頭一次上,可像方應物這么沒譜的極品,當真是頭一回見。
聽著對方的叫罵,她敢怒不敢言。
萬龍也沒想到方應付是這么個德行,照例說有了身份和地位,行事總該有分寸,可這方應物整個一二貨,讓他又氣又無奈。
“方總歇歇氣,她新來,你犯不著跟他計較啊。”心里有氣,萬龍卻還得好好哄著他:“小娟,還不過來陪酒道歉?”
徐娟杵了一會,抓起酒杯,委屈的賠禮:“對不起…”
“嗤!一句對不起就完了?我就一句話,我看上你了,今晚你必須跟我睡,不然事情就先不談了。”方應物袖子一擼,斗著兇氣。
萬龍額頭青筋跳動,一絲絲慍怒在眼中燃燒,招商局的女業務員,幾個沒陪客戶上過床?但,這都是你情我愿的情況下吧,說出去好聽,這叫公關,但你這么當著招商局這么多人的面,張口要我的人陪你睡,我面子擱哪?
說真的,不是劉羽那么重視這個項目,就沖這人的德行,萬龍當場就要發飆了,可想著上頭的重視,萬龍有苦難言,僵在那沒吭聲。
就在屋子里氣氛鬧僵,乃至許多招商局的人覺得分外憋屈時,門被一腳踹開了,進來一個人影,二話不說邁過去,罩著方應物的臉頰抽了過去,緊接著傳來萬龍熟悉的聲音。
“你算什么東西?逼我的人跟你睡覺?”劉羽寒著臉,再度上前,又是一腳踹在他胸口,踢得他倒飛撞在了空調上:“拿談事威脅人?行了,跟我去公安局,我就不慣你這種,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