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宋九還是沒有說。
說了一番客氣話,宋九回去休息。
趙匡義開始安撫百姓,還要讓劉繼元派人將那些繼續在反抗的官員將領招降。
這時潘美忽然說道:“陛下,臣在城中聽聞太原有王氣,望陛下將太原城移于汾水之東。”
“丈人,這有些不妥吧。”宋九說道。
大家古怪地看著這對翁婿。
“小九,有何不妥?”
“太原已成為我朝的城池,河東也成為我朝的河東,它也是未來國家的重要大門,移于汾水之東,一旦外敵南下成功,恐無險可守也。”
隔著一條汾水,性質截然不同。
在河西,太原城北與西皆是群山環繞,南邊是沼澤與洼地,東面是汾水,因此易守難攻。但移于河東,卻是一灘平原與甘草地,將變得與開封城一樣。
潘美說道:“是如此,然而有此城在,百姓恐始終不甘,陛下仁愛,不殺百姓,若有人蠱惑人心,萬一有變,你可負責得起?”
宋九不能作聲了。
北漢軍隊戰斗力并不強,然而很奇怪的是,這些將士在其他地方不行,但一入太原城,個個就象喝了雞血一般,或者城中有一個大祭師在施展蠻化圖騰,還是那種耐久性的。
就象這次,十幾萬大軍奮勇慘戰,還活活攻了一個多月,才將太原拿下。
宋九并不知道的是若無他的推動,武器,經濟,史上這次生生強攻了兩個多月,才將太原拿下。
當然,城中沒有大祭師,更沒有所謂的王氣。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太原城成了北漢百姓精神上的象征。如果自己強行勸阻,萬一有事。自己悲催了。
沉思后,默認了岳父的做法。
說到底若沒有軍事上的強大,城池再堅固也不行。就象開封,城池不是不堅固,并且因為幽州在契丹人手中,趙匡為防契丹人南下,于城外廣種樹木。最后還不是被金人攻破?
趙匡義對這個王氣更忌憚,于是同意潘美的意見。
軍民開始建設新城。
但宋九又找到潘美。
于是宋九說道:“丈人不能這樣做,若是這樣,不如不建城墻。太原離胡人近,國家有盛有衰之時,一旦處于低谷。胡人南下,有太原城在,就可以成為重要門戶。但若太原失守,胡人大軍可以輕易抵達洛陽與京城。子孫將會受害之。”
潘美猶豫不決。
宋九又勸道:“丈人,你恐王氣在,移城我理解,但過猶不及了。”
最后被潘美采納。
它只是一件小事,大軍徐徐后撤回。但不是從潞州這一線。而是爬越了太行山,到達鎮州。
宋九感到不妙,趙匡義在鎮州開始將諸將聚集,有曹彬、潘美,崔彥進,李漢瓊,劉遇。米信,田重進,還有宋偓與宋九、趙延美、趙德昭等人。
趙匡義說道:“朕想討伐契丹。”
大家顯然很失望,拿下北漢。趙匡義只字不提封賞,卻要摸老虎的屁股,因此一個個沉默不作聲。
宋九坐在下首,趙匡義這種心理他能理解,拿下了太原,做到他大哥與柴榮沒有做到的事,信心高度膨脹,這才變更了計劃。
但是…
想了想,他還是站起來說道:“陛下,攻圍太原城一個多月,每天血戰,隨后協助百姓筑新城,又攀越太行山,天氣炎熱,軍士困乏,再戰易成師老之軍。再說太原有功,陛下還沒有賞賜,臣擔心下面諸將士心中不樂也。”
本來有一次發財的機會,那就是攻破城池后,大肆擄掠,雖然太原窮,終是一國之都,然而在趙匡義制止下,大家伙幾乎什么也沒有撈到。
宋九話剛落音,崔翰說道:“此一事不容再舉,乘此破竹之勢,契丹又不備,取之甚易,時不可失。”
“崔卿此言極是,宋卿,朕也知道將士有些困乏,正是如此,所以不賞也。一旦行賞,將士失去動力,更無戰意。若等將士恢復體力,契丹那邊同樣有防范,收回幽州更難。契丹使者覲見朕時,朕就說過,朕出兵太原,若契丹遵守和約,朕恕之。否則戰也。宋卿勿言。”
當然,有這個勇氣是好事,可是打一個太原城,還耗了三代人的努力,幽州同樣城高墻固,不比太原差多少,況且它背后非是北漢,而是強大的契丹。兵貴行速,但不能用在幽州上。
打到現在,又修新太原城,爬了一座太行山,到達鎮州,然后再打,將士能不累嗎?那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疲軍之師。
然而這時候潘美在朝他狠狠瞪眼睛。
宋九還是不甘心,趙匡義又喝道:“既得隴,復望蜀!”
得隴望蜀在后世是一個貶義詞,形容人心不足,但在這時卻是一個褒義詞,劉秀率兵平西北,部將岑彭與吳漢將隗囂圍在西城,四川公孫述派兵援救。劉誘留蓋延與耿龠弇率兵圍之,又寫信給岑彭說如攻下兩城,就可以率兵南下攻蜀,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又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發白。
還有一個出處,曹操拿下張魯,司馬懿進諫說劉備以武力與欺詐俘虜了劉彰,蜀人未定就去爭江陵,這個時機不能錯過。曹操卻說人就是苦于不知足,已得隴,還望蜀。最終未聽,導致最后后悔莫迭。
一個得隴望蜀,雄心勃勃造就了豐功偉業,一個得隴不望蜀。最后漢中大敗,三國分裂。
宋九不能作聲了。
不然以后宋軍大敗,趙匡義能怪罪正是因為自己進諫,而喪失良機的。
那邊潘美又在狠擠眼色。
宋九道:“如那樣,如今糧帛耗之一空,若戰幽州,必須調運大量糧草物資武器過來。押送到前線,這必須要對那邊地形熟悉,同時也要有一名重將協助,以防幽州人劫持供給,臣懇請以楊業助之。”
“準。”
諸臣將散后,潘美將宋九拉到一邊說道:“陛下意已決。你何必招陛下不快?”
“丈人,你認為這次出軍有幾分勝算?”
“無論勝負,關你何事,看看有誰反對過,你是文人,難道不知袁紹帳下謀士田豐的故事?”
“陛下非是袁紹。”
“陛下不是袁紹,但你能否說服陛下。若因為你的強行進諫,三軍士氣動搖,這個后果你能不能負擔?敗就會有人追究你的責任,勝了你就是一個笑話。”
“也是…”宋九在眼前浮現著一個瘦削老者的身影,呆了一呆。
“而且郭進…”
“丈人,郭進是怎么死的?”宋九猜出郭進必死,可具體細節仍不大清楚。但潘美做為軍方的最高層人士,未必不會不知道。
“郭進勇猛過人。除了田欽祚,有幾個能敵,但郭進不能忍,實際過了這一關,他同樣會海闊天空,老郭未過去啊。”
宋九終于明白了,難道監軍軍事天賦非得要與主將相當嗎?若此。王侁有什么軍事能力?之所以讓軍事能力能拿得出手的田欽祚去做監軍,正是趙匡義對郭進不放心。郭進開始沒有明白,從白馬山回來,看到田欽祚種種產生不滿。于是告御狀。趙匡義小做處罰,但繼續讓田欽祚做護軍,這時候老郭隱約明白了。
仍田欽祚還在繼續挑釁郭進,郭進說了幾句,田欽祚將真相捅破,趙匡義不放心了,郭進還會有什么好下場,這才在絕望之下自殺。
郭進是立下大功遭遇的悲慘下場,其他大將如何做想?
所以明知道不可為,也沒有人敢進諫勸阻。甚至宋九喊出這些大將的心聲,也沒有人敢附和。
“丈人,以這種心態,你認為能拿下幽州嗎?”
“誰知道呢。”
“若是敗,有什么方法減少損失?”
“敗嗎…兵敗如山倒,誰有本事能減少損失。”
“丈人,你知道的,如今這支大軍久經沙場,乃是一支勁旅,如果滅亡,全國精銳喪失,這后果國家豈能承受?”
“小九,你不要再說了,陛下要戰,只能破釜沉舟,只能勝,不能敗,好在前線探子回來稟報,幽州雖有十萬兵馬,但沒有太防備。”
“只能勝,不能敗嗎?”
宋九回到大帳,找來地圖。
看著看著,忽然就看到高梁河三個字。
趙匡義不管宋九怎么想,既然決定解放幽州,于是繼續調兵遣將。原來攻打太原時,就調派了十萬兵馬,又調了十萬弓箭手,這二十萬兵馬全部移動到了鎮州,再從河東與河北京東調來數萬預備軍隊,幾乎接近了三十萬。
應當此時趙匡義不管有沒有才能,確實有雄心壯志,包括去年的科舉,殿試出題為《不陣而成功賦》、《登講武臺觀習戰論》。
而且近二十年來,自趙匡整軍經武時起,就從全國各地選撥了高大魁梧的青年加入禁軍,經過多年內戰的錘煉,宋九那次改革,將一些瘦弱病殘的兵士又淘汰出去,如果不是疲軍,這支軍隊戰斗力絕對不可小視。
趙匡義在鎮州休整了十三天,召令三十萬大軍集合,但在這一天,驗證了潘美的小心。
北伐首日,諸將應到齊誓師。可出發時,趙匡義竟然發現還有部將沒有來報到。他十分生氣,欲置軍法,斬首示眾,還是馬步軍都軍頭趙延溥進勸:“陛下巡行邊陲,本以外寇為患,今敵未滅而誅將士,若圖后舉,誰為陛下戮力?”
拿下太原的功勞未賞,卻要殺人,將士們會不會高興?
趙匡義聽從。
正是帶著這些不利的因素,三十萬大軍踏上了未知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