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又看去,身影兒好生熟悉。
那少女宛自不知,她天生美艷,所到之處,避免不了有人會多看兩眼,習以為常,繼續盯著吊機看。河風清揚,拂亂了她的秀發,扭頭用酥手挽了挽。
宋九終于看到女子的面貌,二八芳齡,一張標準的古典瓜子臉,看上去只比巨漢的巴掌大一點,臉蛋白里透紅,晶瑩剔透,象桃花,賽粉玉,眼睛大而有神,眸子里似乎有秋波蕩漾,堅挺峭直鼻梁,帶著無窮的秀氣,略薄柔軟的櫻唇,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寶石紅,似乎閃著光澤。一頭烏發從雙桃髻后如流蘇般地披下。美麗得似乎非是從人間來,而是從古典的仕女圖中走下…
正是那天下土橋上站著的少女。
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人哈姆雷特,一百個人有一百個審美標準。但真實生活中很難遇到完全符合各人心中百分之百標準的人,若有,無論外貌、心靈、處事風格與思想中的一樣,其他只要不會太差,都會讓你心動。但她讓你心動了,你未必能讓她心動,就是你讓她心動,人是會改變的,外貌會老,處理風格隨著年齡增長會圓滑,心靈也會受環境影響而改變,思想會越來越成熟,人會變得更好或更壞。因此互相關愛、包容理解才是夫妻之間相處的王道。
這中間第一印象,影響最直接的便是外貌,若是性格外向的青年,中福利彩票般地遇到幾乎接近百分之百符合他心中相貌的少女,就有可能為她癡,為她狂。
宋朝風氣變得婉約,但不是古板,只是不象唐朝那樣奔放,也不能算是保守。一到元宵節,州橋兩邊汴水堤上的柳樹下,會有無數青年男女私下里卿卿我我。
起重吊機新奇,這段時間有很多美麗的仕女以及妖媚的小姐過來觀看,也有讓宋九感到心動的少女,那只是心動,不會癡醉。
偏偏看到這個少女,讓宋九感到口干舌燥。
少女沒有注意他,繼續看著吊機。
宋九非是彼宋九,若是現在這個宋九,說不定劉家小娘子早追到手,只要功夫學,鐵棒磨成針,門第是一個因素,努力方式也不對,人家小娘子一點也不了解你,直接派人上門提親,那么門第也就擺出來了,忽視了個人魅力。
不過宋九頭腦隨著清醒,看衣著打扮,再看舉止氣質,這個小姑娘家庭背景恐怕遠勝過劉家。
難度雖大,總要嘗試一下。
宋朝人喜歡唱歌,有的士大夫作了一首好的小令,半夜三更還要唱,其中蘇東坡是代表人物。宋九于是便唱道:“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土橋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
記得小蘋初,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復照彩云歸。”
是晏幾道的臨江仙,動了三個字,導致意境稍稍有些遜色。并且宋九想表達我看到你在土橋上,于是時常夢中夢到你,以為再也看不到,沒有想到你又回來了。但因為時間短,篡改得倉促,改得不成功,至少不能解釋琵琶弦上說相思這一句,因此聽者會往其他方面想。
少女同樣未想明白,她以為眼前這個青年僅是隨便唱唱,順帶看著自己的姿色,不屑地扭過頭,繼續看吊機。
這番心思就白廢了。
看沒有用,宋九索性厚著臉皮,湊上前問道:“請問小娘子尊姓?”
小姑娘終于明白,剛才宋九是有意對自己唱的,但因為篡改得不成功,她也將宋九的意思往其他方面想了,不能歪想的,比如春風不度玉門關,是寫塞外生活之苦,可放在某些場合,會讓人感到很傷感很下流…于是這首小令便讓小姑娘想成:深夜夢到樓臺朱門緊鎖,酒醒后簾幕重重低垂。妓館小橋離別的春恨涌上心頭,人在落花紛揚中幽立,燕子在微風細雨中雙雙翱飛。記得與小蘋初次相見,她穿著兩重心字香熏過的羅衣。琵琶輕彈委委傾訴相思。當時明月如今猶在,重新照著她彩云般的身影回歸。
這一變,便以為宋九將她當成了一個妓女…
少女臉氣得痛紅,憤怒道:“無賴!”
沒有了觀看興趣,怒氣沖沖上了香車,離去,留下宋九站在哪里發呆,以及一群哄笑的圍觀者。
其他人也沒有多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九未動手未動腳,不算什么,頂多熟人拿宋九打了幾句趣。
再說敢調戲妹妹的非是宋九一人,若是胡老大他們,調戲得會更粗野下流,說不定當過很長一段時間兵哥哥的趙匡也與兄弟們調戲過人家美妹。
幾天后,開始組裝吊機。
馬上效果就顯露出來,收費未降,可它速度快,特別是一些體積大笨重的貨物,平時要多人協助,花費很大力氣才能從船上弄上岸,有了它,問題立即得以解決。
但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河中做苦力的百姓一個個笑哈哈,河北苦力卻在發愁,隨著吊機越來越多,意味著他們將有可能拿著扁擔繩子也接不到活計,找不到活計,一家子生活馬上會變得更加艱難。幾天熬下來,有的性子急,并且這短短五十六年中,開封幾易國號,一度還讓契丹人入主過,民風比較剽悍,想到馬上一家人活不下去,再有一些性子急的人竄奪,到了四月初,河北苦力一起集中,浩浩蕩蕩的有一兩千號人,手中提著棍棒扁擔,還有的拿來鐵棍子,還好,沒有帶大砍刀,氣熱洶洶地從便橋上沖向河南。
看到不妙,河中百姓也開始集中。
兩相開起打。
河北百姓是有組織有準備來的,人數更多,河中百姓倉仲應戰,漸漸不敵,于是讓一些河北百姓攻上高臺將吊臂直接毀壞。
混亂中,連聽到消息趕來的宋九也挨了兩記悶棍,不過他皮厚肉粗,同樣放倒了兩人。
這里是京城,哪里容他們發生這么大規模的斗毆,剛開戰不久,上千名官兵全副武裝,手拿著武器到達,一個衙役沒來,衙役來了不管用,沖突規模太大,于是來了清一色官兵。他們到了現場,直接沖入人群,一頓打,兩幫百姓老實下來。
但人多,只斗了一會,便有上百號人受傷。這件事鬧得可不小,官府開始抓人,河北百姓起事的,抓的人最多,河中百姓也抓走了幾十個,特別是那些股東代表,宋九也未跑掉,同樣抓起來。好在他是舉人,半個功名在身,未上枷鎖。
一個將領與一個官員將這近兩百人,浩浩蕩蕩地押向開封府衙門。
胡老大這一回不服氣,一路上叫喊:“我們是受害人,為什么要抓我們?”
宋初軍紀十分嚴的,無論胡老大如何叫喊,這些將士個個目無表情,繼續押著他們向前走。
開封府尹趙匡義聽到開封判官匯報,想了想道:“先將那些人押入大牢,將那個宋九帶上。”
宋九帶上。
第二次見面,宋九心中有些發怵。
趙匡義后來所做的那些事,手腕十分地狠毒,而且自己精心在自家門口挑起街坊火拼了朱家的嫁妝隊,他一來只是問了問,馬上就知道是自己引發的糾紛,這個猛人,宋九能不怕嗎?
不過他膽子大,怕放在心中,面色還是十分平靜,放下揉腦袋上大包的手,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施了一禮:“見過大王。”
“你就是宋九?”
“臣正是宋九。”宋九心中誹謗,你豈不是明智故問,難怪后世派出所那些民警們問案子,一邊看著身份證,一邊還問犯人,性別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很操蛋的發問,難道這個傳統是來自開封府尹趙匡義?
“那首臨江仙小令做得也不錯,工整對仗,為何科舉時不作賦?”
晏幾道這首臨江仙讓宋九改了三個字,意境最少減去一半。但這是宋初,宋朝還未出現多少妙詞。就是改了,這首詞放在宋初,也是相當不錯,那天河堤上有許多行人觀看,有幾個文人記性好,便將它傳唱出去,傳得還十分快。當然,必須將宋九耍流氓調戲那個小娘子的背景忘掉。
然而宋九不知如何回答。
他前世記性好,中文系也是他選擇的修考項目,記得一些詩詞,可這些詩詞是人家寫的,不是他作的,讓他抄襲行,讓他寫駢文哪里行!
趙匡義忽然一笑:“你用這個才華不好好科舉,卻用來戲耍別人家小娘子,你的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