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豐山頓了頓,給林強足夠的品味時間后,繼續說道。
“其次,一碗水端平。”他雙臂擺平,解釋道,“你之前面對的局面只是很簡單的端平,將來你將面對無數令人頭疼的場面。用誰不用誰,用了怎么賞,功過如何評,功勞與苦勞,親疏與能力,是唯才是舉還是德才兼備,這都是問題。”
“舉個例子。”祝豐山伸出手指道,“陳行遠是剛冷派的領導風格,并沒有太過信賴的下屬,對誰都一樣,這樣其實也好,大家就放平心工作,拼業務能力,誰干的好就提誰。但問題出現了,他近期接二連三地硬拽了兩個年輕人上來,將這個氛圍完全打破。”
“…是說十月和我么?”
“嗯。”祝豐山點頭道,“老秦這人我太熟悉了,他是那種表面上沒有任何反應,但心里每筆帳都算得清清楚楚的人,單你和十月突然壓上來這件事,就足夠讓他心存芥蒂。但還要注意,分行可不只秦政一個人,多少人任勞任怨干了十幾年,結果眼睜睜兩個小年輕上來把功勞都搶了,什么心情?”
祝豐山一掌拍在自己胸口,頗顯激動地嘆道:“心寒吶!我都替老秦心寒吶!”
“確實,這件事我也覺得不太合適。”林強搖了搖頭,“況且拋開能力,我認為高層領導的位置更注重的是經驗,實在不適合35歲以前的人。”
“沒錯,這就是你明白的地方。”祝豐山極其滿意地點了點頭,“那時候讓你去總行你也沒去,現在即便邱董如此信任你,你也繼續在龍源發展,短期來看,可能風頭小了些,但長遠來說,這才是正道。”
“扯遠了。”祝豐山隨即擺了擺手繼續剛才的話題,“一碗水端平,麻煩很多。你原來跟我說過蕭瀟想轉會計,但你想想,其它柜員和柜員主管看見她坐辦公室,不用再面對惱人的客戶和高壓柜內工作,肯定會有意見,他們一個個都找你談,你怎么辦?”
“蕭瀟資歷算是最淺的,憑什么她先舒舒服服坐辦公室去了,其它人當牛當馬賣苦力?”
“還有。”祝豐山繼續說道,“將來你組建對公團隊后,必然會面臨難以掌控的局面,假設你分了三個組出去拉對公,半年后,其中一個組的對公客戶量比另外兩組加起來還要多,很顯然,那個組組長的能力遠超他人,于是為了應付更多的客戶,他就必須要求調來更多的人去他們組。為了支行業績你也沒有選擇,由于是精英組,新人進去成長也會很快,久而久之,三個組的差距越來越大,怎么辦?”
“命令他們讓出一些穩定的客戶給效益低的組吧?”
“就猜你會這樣。”祝豐山笑道:“那人家不干了啊,都是自己拼命拉來的客戶,自己憑能力挖來的,憑什么拱手送人?這么一來,想著做得再好,最終也會讓給別人,工作積極性不就下來了?”
“那就任其發展,合并兩個效益低的組。”
“那更不行了!”祝豐山笑道,“你表面上要維持原狀,不要跑客戶,人也不要鬧意見,但結果依然是強者愈強,最后那個精英組的組長手握無數大客戶,到那時,你就不是領導了,他才是。”
林強撓著頭,痛苦不已:“娘的,我自己也會帶一個組,我不信有人比我強…”
“幼稚,太幼稚了。”祝豐山擺了擺手,“什么事都親力親為,你當自己有三頭六臂么?將來正式成為支行長,每天都有無數的會要開,有無數的問題要解決,哪能跟一心一意的基層員工拼業績?而且你坐的越高,就越沒時間事無巨細,必須統領全局,這才是領導要做的事,不然一輩子做組長就是了。”
關于那些復雜的事情,林強從未想過。
祝豐山一提,他才發現蜀道之難。
每個領導,看起來再閑散再無能,其實也是要面對很多事情的,現在看來,但凡能長久在位的領導,必有其過人之處。
當然,家庭出身過人也算過人,溜須拍馬過人也算過人。
“所以吶,這就是一碗水端平的重要性,下面的話是核心了…”祝豐山瞇著眼睛說道,“要給每個下屬一根棍棒上的胡蘿卜。”
“胡蘿卜?”
“嗯,讓他們追著這根蘿卜走,比著勁兒地追。”祝豐山探過身子低聲道,“至于誰先吃到蘿卜,誰后吃到,誰永遠吃不到,這就根據實際情況,由你來拿捏判斷了。”
“…”林強呢喃道,“這樣,是不是不厚道。”
“這都是字字如金的經驗之談。”祝豐山又是擺了擺手,“你是時候放下一些熱血來看這些事了。我承認熱情可以短時間內讓團隊極度融合,但時間長了人也會麻木。我們要永遠保持下屬的工作積極性,就要不斷地給他們目標與渴望,給每個人目標與渴望,大家良性競爭,能者上位,即便是敗者,也要讓他的目標近在眼前,不能氣餒。永遠保持團隊的積極性才是最大的競爭之本。”
“聽您這么一說,光有熱情,真的是不夠啊。”林強撓頭笑道。
“說老實話。”祝豐山誠然到,“管理技巧誰都能培養,但熱情這東西,卻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是天賦。天賦這東西,你關鍵時刻用一下有奇效,但若是靠這個吃飯,沒兩天人就膩味了。”
林強不住點頭,祝豐山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剛才的標志性擁抱,同樣也感受到了那種熱情。但他畢竟是老姜,見多識廣,這話正是在提點自己不要走火入魔,合理利用熱情。
“至于一碗水端平的技巧,還要設身處地多想,我說多了也沒用。”祝豐山停止了這個話題,一揮臂,“前面都是常規情況,誰待的時間長了都會明白。下面最后一點才是難點——如何管理真正的精英,不亞于自己的人才。”
“咳…”林強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貌似這就要談到祝豐山管理自己的技巧了。
祝豐山卻沒注意到這股尷尬,只攤開雙臂感嘆道:“他們太出色了,太千差萬別了。他也許是錢財的走狗,也許是正直的領袖,也許是出其不意的天才,也許擁有驚為天人的毅力;但不管他們是哪種人,強大且獨特的能力都是共同點,無法剝奪,無法遮掩的共同點。每當我手下出現一個這樣的人,我都會喜憂參半。”
祝豐山大笑道:“這種出色的家伙就像核能一樣,用的好就是高效的核電站,用不好,那么就——”
“BOMB!”祝豐山做了個爆炸的手勢,“就會把我苦心經營的成果炸得體無完膚。”
“啊…”林強又尷尬起來。
“哈哈,不必如此,估計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平級了。”祝豐山卻是出奇地真誠,“還記得我第一次來龍源的時候么,那時受到上面的囑托,沒把你當回事,想著你年輕氣盛,要壓一壓,但沒想到…你兩天之內就籠絡了龍源全部的人心,于是我一來宣布你的調令…”
“BOMB!”祝豐山像孩子一樣又炸了一次。
“過譽了…”林強尷尬道,“其實并不是我有意籠絡人心,實在是郝偉太缺德。現在想想,我的出現不然著他的恨。”
“過去的事不提了。”祝豐山隨意擺了擺手,“總之,這種人才,是領導無法掌控,無法計算的。做個不恰當的比喻——拿我、錢才和秦政為例,錢才干活厲害,為人處世像個迷人精,但他一直有著一顆貪婪的野心;秦政表面忠心,但一直心里算著帳,藏著埋怨;而我,看似四平八穩,但突然有一天就撂挑子走人來東區干了。”
“說老實話。”祝豐山搖頭笑道,“我們三個人了,配得上‘出色’二字的,恐怕只有錢才了吧。但越出色的人就越極端,最后的結果你知道了。”
“所以面對這種難以計算人才,作為領導無非兩種手段。”祝豐山再次攤臂道,“要么壓,適當的壓,適當的給甜頭讓他永遠在自己的掌控中,為自己所用。”
祝豐山說著,突然望向林強,露出了慈祥且泰然的微笑——
“要么放!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幫他飛得更高,游得更遠。”
“祝行…”看著祝豐山的微笑,林強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
“別多說了。”祝豐山淡淡一笑,“第一次來龍源的時候我就清楚,你林強不是我能壓住的。”
“飛吧。”
“和龍源一起飛吧!”
林強在祝豐山的瞳孔里,仿佛看到了天空。
陳行遠,你究竟放棄了怎樣的人啊。
好好管教錢才,重拾熱情的話,他才是該現在當仁不讓的中流砥柱吧,放在你的話里來說,就是你的先鋒。
留住祝豐山,他才是真正謹小慎微,敏銳精明的幕僚吧,放在你的話來說,就是你的軍師。
但現在,你只在身邊埋下了一顆名為秦政的定時炸彈。
復仇從不是人生的動力,而是會將自己與友人隔閡的高墻。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待我擒得十月,親自送你退休。
而助我直上青云的,對我傳道授業的,正是你的昔日愛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