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跟你是相反的,很少現身。”陳行遠眉頭緊鎖,“很長一段時間,你會覺得他什么也沒有做,但是一出手,便會勢如破竹無法抵擋——要么不做,要么做絕。當年合并的時候也是,我層偶爾聽過這件事,但兩年過去了,也沒什么進展,我便沒當回事…誰知道突然有一天,全國幾十家銀行同時宣布了合并…完全…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跟他學的么?
林強默默想著,陳行遠之后的行事風格,是跟初任總行長學的么?
陳行遠默默抬起左拳:“天勢。”
而后抬起右拳:“人為。”
“到底哪邊,會更勝一籌呢?”
其余三人,心中同時產生了一個問號。
哪邊是天勢,哪邊又是人為。
“林強,你覺得呢?”陳行遠突然望向林強,“你認為天勢在哪邊?”
林強面色一怔,這家伙,永遠不忘給自己發難題啊。
他還未回答,陳行遠便接話道:“邢禮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現在可以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了吧,比三國,你認為我該是哪個。”
逃不過了,林強知道,這次逃不過了。
“您是司馬仲達,當之無愧。”事已至此,林強也決定和盤托出,“能和仲達斗的,唯有孔明,所以天勢,在薊京銀行這一邊。”
“哦?”陳行遠不禁側目,“此話怎講?”
“現在看來,初任總行長總能化腐朽為神奇,化不可能為奇跡,這便是逆天的表現。”林強攤開雙臂,“明明應該是那樣的事,明明應該平穩經營的城市銀行被強制聯合在一起,突破常理與事物正常的發展方向,這就是逆天。就像孔明一樣,強制輔佐勢力弱小的劉備一方,直至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這便是以只手之力,逆天。”
“這之后,強大的聯合銀行脫離了常規的組織獨立發展,久而久之,無人監管,愈發腐化,貪污,壞賬比比皆是,這依然是大勢所趨,無所抵擋,覆滅,仿佛已經是必定發生的事了。”林強振臂道,“然而他現在再次出現了,準備再度逆天而為。”
“好個逆天!”陳行遠振臂大笑道,“說的沒錯!邱之彰就是個逆天之人!”
“但人類,再逆天也敵不過壽命,孔明死后,無人能繼承衣缽,最終天命難違,只是拖延了魏國統一的時間罷了。”
“所以說嘛!”向海潮也跟著大笑道,“死孔明嚇退活司馬,咱們可不能犯這種錯誤!一切按計劃進行便是了。”
“只能暫且如此了。”陳行遠聽過林強的話后,心情略好了一些,“見招拆招吧。”
正此時,秘書再次趕來。
“行…行長…”這次秘書的表情更為驚訝,“臨…臨時董事長…來了…”
屋內人皆大驚失色。
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
上午發生的事情,現在剛剛過午飯的時間,他就已經出馬了?
“稍安勿躁,我去迎接。”陳行遠立即起身,一向穩重的他竟然有些慌亂,有些顫抖,他匆忙沖其余人道,“咱們先談到這里。”
“嗯。”向海潮也收拾好東西,準備離去。
然而那個男人已經出現在門口。
“不必了,大家一起打開天窗說亮話。”
邱之彰滿面笑意,依然一身藏藍色西服,古樸不失風度,頭發黑白相間,精神矍鑠,走起路來來赫赫生風,仿佛有揮之不盡的生命力。
陳行遠與秦政同時僵住身子,微微低頭,肅穆。
“董事長…”
這是屈服的本能反應,與對邢禮所說的“董事長”全然不同。
一邊的向海潮也有些慌亂:“邱董。”
林強則楞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邱之彰卻好像沒見到他一樣,只昂首走來,淡然坐在沙發上,雙臂在胸前合十笑道:“大家坐,我這個董事長當不了兩天的。”
“邱董,陳行,沒什么事,我們就先出去了。”秦政連忙請示道。
向海潮也跟著說道:“我趕航班,下次再聊。”
卻見此時,邱之彰只注視著前方,微微抬臂:“林強留下。”
“…”滿屋子人皆是一愣。
是林強太出名還是怎樣?這種重要的交涉,憑什么非要他留下。
對此,陳行遠亦是不解。
“小林,你留下吧。”他無奈道。
林強始終愣在原地,看一個個人出去了。
“錢渤也留下。”邱之彰隨后道。
正要轉身出去的代理秘書錢渤自己也是一愣。
林強這才發現,原來跟著邱之彰來的正是錢渤,邱之彰也真是大渡,竟然敢繼續用他。
之后,林強陳行遠與邱之彰錢渤,分列沙發兩端,秘書上好茶便迅速離去。
林強發現,陳行遠舉杯的手有些顫抖,不知是面對邱之彰的恐懼,亦或是對摧毀薊京銀行始作俑者的仇恨。
也許,是兩者都有吧。
然而比陳行遠年長近二十歲的邱之彰卻沉穩萬分,儀態輕松。
差距,真正的差距。
“十年未見,你還是那副樣子。”邱之彰放下茶杯,朗然笑道,“行遠啊,你的眼睛,已經將一切都暴露了啊。”
“…”陳行遠頭一次啞口,不知如何作答。
邱之彰抬臂道:“昔日,薊京銀行的猛虎,帶領薊京三杰的場面,不復重現。只剩下了一只黑暗中的野獸,虎視眈眈,那三個小崽子,則各奔東西。”
一開口,便是毫不留情面,毫不講客套的話。
陳行遠顫抖得更加厲害了,盯著邱之彰,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等了很久吧。”邱之彰身形微微前探,似笑非笑,“你比我年輕,等得起。”
“我不明白,董事長你在說什么。”陳行遠回避過這個目光,冷然答道。
“無須遮掩,我認可你的行為!”邱之彰靠在沙發上,豪然笑道,“下一步,在輿論和紀律的雙重壓力下,審計署、銀監會必全面審查,不留情面的審查,聯合銀行將會暴露巨大的資金漏洞,這一次不是靠人面和關系能敷衍過去的,必須用巨額的資金才能過渡,你等的就是這一刻吧?”
“對此,我深表遺憾。”陳行遠依然沒有看邱之彰。
“不必遺憾,你做的對。”邱之彰繼續豁然笑道,“感謝你糾正董事長的錯誤,感謝你暴露聯合銀行的問題,感謝你在無法補救之前讓這一切發生!”
陳行遠身形一顫。
在“無法補救”之前?
就是說,這個人,還有辦法補救么?!
或者說,他早就料到了現在的狀況,只是等著一個人捅破,自己再出現徹底解決問題,破后而立?
“我的時間很少,活一天,少一天。”邱之彰依然面帶笑意,“這次來不是說廢話的,行遠,咱們和棋吧。”
“…”陳行遠驚愕地看著邱之彰。
和棋?
事到如今,怎么和棋。
“和棋,雙贏,你得到你想要的,我留住屬于我的。”邱之彰瞇著眼睛望向陳行遠,“這之后,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問題。”
陳行遠面皮一抖。
難道是那樣么?
林強能感覺到,陳行遠真的怕了。
嘭!!
邱之彰銀眉驟然一橫,怒顏驚現,右掌狠辣地劈在桌上。
“去告訴你后面的資本,聯合銀行可以分出薊京分行的一半。”邱之彰瞬間怒意滔天,死盯著陳行遠,發出了野獸一樣的咆哮——
“另一半,等我死了再說。”
整座大樓,仿佛都為之一振。
這聲音好像傳遍了薊京分行的每個角落,每個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在這聲咆哮中顫抖。
林強,完全被這氣場驚住,一股冷汗順著后脊留下。
他想不到,一向慈愛的邱之彰竟然還有這樣可怕的一面。
明明是來和棋的,怎么又是一副拼命的樣子,讓人根本沒有選擇。
陳行遠也完完全全被這樣的氣場鎮住。
邱之彰依然像野獸一樣注視著陳行遠,逆天的威壓磅礴無盡。
守護,他也在守護著什么,像雄獅一樣,他守護的東西遭受傷害了,他必須站出來保衛這一切,不管他有多么蒼老,也要吼出那一聲咆哮。
同陳行遠守護薊京銀行一樣,邱之彰則守護著聯合銀行。
兩個永遠不知疲憊的守望者,同樣值得尊敬。
在這一刻,林強不禁問自己。
我,又在守護著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陳行遠突然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一半,什么叫一半,你當銀行是塊蛋糕么?”
“不是的,是心血的結晶,是靈魂的歸宿。”邱之彰緩緩抬起劈在桌上的單掌,轉而握拳,“這種靈魂被奪走的感覺,你最能理解吧,陳行遠?”
“我,只是奪回屬于我的東西。”陳行遠神色一沉,冷冷說道。
“屬于你?笑話!你已經走火入魔了陳行遠!”邱之彰再次怒吼道,“你并非奪回自己的靈魂,而是出賣了自己的靈魂!!你讓外來資本掌控這一切,而自己只是當一個傀儡坐在皇宮中,這樣的皇帝,談何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