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強,聽過那個說法么,在這個世界上,四種人是不能有感情的。”祝豐山微微抬手,板著手指道,“政客、醫生、律師和金融家。他們必須完全遵從理智與律法,隔絕道德、倫理與感性對自己的影響。”
祝豐山轉而望向林強:“善良的政客會因失去無情的手腕而倒臺;有道德的醫生會被倫理的枷鎖捆住手腳;堅信正義的律師會陷入事實的迷宮;有良心的銀行家,則會淪為慈善家,在競爭中尸骨無存。”
林強沒有思索,立刻反問到:“那為什么,善良的政客體恤民情反而無法掌權;有道德的醫生更關護病人反而舉步維艱;堅信正義的律師追求事實反而無法面對事實;有良心的銀行家民心所向反而無法生存?”
“因為他們善良,有道德,正義,有良心。”祝豐山死盯著林強,“善良敵不過丑惡,道德勝不了冷血,絕對的正義完全不存在,而良心…永遠只有自己知道。”
“善良敵不過丑惡是因它對丑惡善良;道德勝不了冷血是因它與冷血講道德;絕對的正義確實不存在,但每個人內心所信奉的,便是正義;良心,只有自己知道又何妨?”林強在為善良辯護,卻露出了比罪惡更罪惡的表情,“真正的善良,是敢于面對丑惡的丑惡;真正的道德,是不被偽善束縛的冷血;真正的正義,是即便與世界作對,也絕不妥協的正義;真正的良心,是任世人唾罵,餐宿街頭,依泰然無愧的偉大。”
祝豐山啞口了,他難以想象林強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吐出了這一連串如炮彈般的辭藻,他不相信林強早就預言到了這段對話。
只有一種可能,這就是林強的本源,是不用思考就能說出的,不用修飾就能表達的,只屬于他的正義。
“所以,祝行。”林強微微低頭,再次示歉,“我是個能輸的人,但不是個能認輸的人。如果行里對我有處理意見,我欣然接受,感謝您的照顧,我會珍惜這段日子。”
他心中料定,祝豐山已得到消息,上面為了自保,已下令拋棄自己了。
“哎…”祝豐山長嘆一聲,“我明白了,你不反駁不是不能反駁,而是不愿反駁,從始至終,你并不渴求被人理解。”
“不是不渴求,是不奢求。”林強淡然笑道,“每個人的經歷都不盡相同,即便是面對相同的事情,也會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和判斷。也許在多少年后,我回頭看看現在的自己,同樣也會搖頭嘆息。但我清楚,如果現在我不做這件事,驀然回首,留下的遺憾只會更大。”
“年輕!年輕!”祝豐山仰頭靠在沙發上,“無兒女妻子單身,匹夫了無牽掛,放眼圈內,有如此影響力又能如此一身輕的人,恐怕也就獨你一人了。事已至此,我沒理由攔你了。”
“祝行言重。”林強謙道,“我不過是最近比較高調,哪有什么影響力?”
祝豐山搖了搖頭:“總行中午緊急下達命令,考慮到視頻對我行的不利影響,將你勒令停職。但這個決定終止在陳行遠那里了,他不僅抗令,還準備抽調5個人去龍源助你一臂之力。”
林強聞言并無太大的驚訝,這件事情,情理之中預料之外,陳行遠默不作聲是種選擇,高調支持同樣是一種選擇。
看來,他已經放手一搏了,林強默默想著。
祝豐山見林強毫無驚訝,不禁苦笑:“也對啊,有陳行的支持,什么虎穴都敢闖的。”
林強并沒有解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如此。
他與陳行遠之間,下的是一盤暗棋,下了很久很久。從迎接審計署檢查開始,雙方的利益便空前一致,一個渴望晉升,毀滅一直欺壓自己的對手;一個渴望刺矛,在精心的布局后,刺出致命一擊。
隨著羅莎集團的倒臺,無論是林強還是陳行遠,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雙方從未將這種關系點破,也都不敢點破。林強清楚陳行遠的最終野心,避諱這方面的話題;陳行遠也忌憚林強的真實想法,不敢扯去自己的面具。
正因如此,即便羅莎倒臺,這盤暗棋依然在繼續,雙方的試探逐步加深,陳行遠放出調職總行的誘餌,林強則坐穩龍源以退為進;陳行遠透露與薊京晚報的種種糾葛,林強則只為紅顏不為權,助王文君穩住陣腳后便及時抽身。
而當下,便是下一輪的過招,這次的出招者不再是身居高位的陳行遠,而是放手一搏的林強。他公然宣戰,不僅是給敵人和輿論看的,更是給陳行遠看的。
通過得到的種種線索與劉銘給出的資料上來看,事件的核心極有可能在聯合銀行總行,揮手間吞吐十億級別資金的人物。那樣的對手,絕非是空靠一腔熱血可以戰勝的。林強需要一個強大的盟友,但通常來看,強大與穩重總是共存,面對這件事,恐怕沒有任何人愿意出手。
然而林強清楚,有個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一直在等,等了14年。
當然,陳行遠袖手旁觀的可能依然很大,但林強既然決定做了,便要利用一切可能的因素,面對沒有道德的人,無須考慮手段。
此時,在祝豐山心中,則認定了林強與陳行遠的關系已親密無間,多年前塵封的往事在他腦海中一一翻頁,曾經薊京銀行的“黃金一代”在合并中被拆解,分開,沉浸在權力的風暴與利益的糾葛中漸漸老去。
他們一個個走了,或升或降,或退休或離去。
現在依然挺立在薊京的,早已沒有了陳行遠的同輩,隨著錢才的離去,后輩中的佼佼者,恐怕也僅剩自己一人了吧。
現代的拜金主義、拜權主義世界觀已經腐去了太多人的血性,留下無數戴著面具的孤獨者,唯獨有一個人,這14年來從未改變。
那就是陳行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