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齊聚,是為將眼前爭端平息。”
大瑞國都,興京內城,宣酒閣經過三月整修,已經煥然一新,更是擴大三倍,再次開放之后,幾層加在一起,足以容納幾百人。
這本是京城有名的酒館,如今被用來招待幾方勢力。
被劉石發出請帖,請來的各方人士,都齊聚在一樓大堂,聽著劉石說話。
和五年前相比,現在的劉石更為威嚴,一舉一動露出頤指氣使的味道,這是久居高位,權柄蘊養而成。
他看著濟濟一堂、來自各方之人,自覺比之當年的邱言,也是不逞多讓的,不光是各方書院,便是道門的幾位高人弟子也都在列,連新近崛起的沙門高僧也端坐堂中,更不要說那立足四邊的天志墨者,同樣來了人。
只是在氣氛上,多少有些尷尬和凝重,蓋因在場的幾方,彼此間多有摩擦,甚至恩怨頗深,之所以聚集一處,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從朝廷手中拿到正統之名,正大光明的掠奪氣運!
劉石對這些也很清楚,但崽賣爺田不心疼,對他來說,只要朝廷的幾個承諾、認可,就能將這些人穩住,進而加以利用,挑撥彼此相斗,進行制衡,正是自己手段高絕的表現。
“諸位的請求,本官已經知曉,這東華升格一事,一直都是本官操辦,能有如今氣相,也是凝聚了…”劉石正要說些功績。讓眾人感念之后,傳揚出去,給自己增加威望。他已從左道術士口中知悉,威望升騰,氣運便聚集,升格后有大好處。
但話到一半,就被一聲嗤笑打斷。
“劉相國,這些話還是都收起來吧,如今的局面。誰不知道是定國侯開辟?就算是將話都說破天去,也是無用。”
聲音有些冷硬。話中之意更是半點也不含糊,直指核心,讓劉石變色,他面色一沉。循聲看去,入目的卻是一張嚴肅、死板的面孔。
“哦?原來是馮先生,不知你有何要教本官的?要不然,你先來說。”五年前邱言歸隱,劉石經過權力斗爭,大權在握,權傾朝野,說一不二,很少被人頂撞。這樣當眾落面子了,話中自有一股寒意,在權勢的襯托下。生出沉重之感。
但這話本是要震懾對方,未料那馮先生也不客氣,直接道:“區區不才,沒什么好教相國的,只是希望你長話短說,在座的都不是閑人。此來各有所求,不過。我竹林書社沒有那么多心思,無欲則剛,是以能秉公直言。”
這番話,將在場的不少人都給得罪了,但這馮先生的名聲眾人素有耳聞,也不覺得奇怪。
你道此人是誰?卻是姓馮名召,當年也曾上京,與邱言見過幾面。
此人被稱迂腐、油鹽不進,言語辛辣,會試后,過了些時日就離開京城,去了江南,幾年前立了書社,聚集鄉黨,以“竹林”為名,研究的是邱學的知行之道,但有自己見解,在江南頗有名氣,人稱竹林先生,社中多清高之人,秉承不少書生氣運,所以會被邀請 劉石召開的天下大會,背后實有陰陽道相助,發出的請帖不是漫無目的,是循著名聲、名望而去,為的就是聚集氣運,這竹林先生馮召背后有氣運,便也在其中。
馮召一發聲,其他人也坐不住了,就鼓噪起來,有心要讓劉石拿出實際好處。
就有一身穿短打、圍獸皮的男子站出,拱手道:“劉相,定國侯他老人家分發種子與我等,又有諸多先生往來,教沼人讀書識字,都是一視同仁,而今新任劍南觀察使,出爾反爾,要讓我等進貢錢財藥材與獸皮血肉,才能交換種子,百般刁難,莫非我南疆沼人,就不是大皇帝的子民?”
劉石眉頭微微皺起:“元首領,你說的話,本官已經知曉,也派人去問責巡查,會還諸位一個公道…”
說話的人名為元守方,本是九靈山南麓一座中土人寨子的族長,后來南疆歸順,局面大變,沼人漸安,大瑞人的位格上升,那寨子的地位也不斷攀升,寨主元守方更是武功高強,很快就與沼王葛洛蘭齊名,因血脈之故,與中原王朝官府打交道的事,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現在,政策舉措失當,令南疆重新不穩,說起源頭,還和劉石有關,那新任的劍南道觀察使,乃是他這一系的官員,為黨羽走卒,互為倚仗,走通了關系,才被劉石看重,送夠了錢財,被派去南疆撈政績,一啄一飲,皆有因果。
只是卻也有反噬之時。
邱言對南疆的布置,本就一步一個腳印,要慢慢融合,恩威并施,懷德畏威,方可生效,但新任的觀察使則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認為自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不愿意循規蹈矩,追求立竿見影之效。
另一方面,這觀察使成長之時,正是文網發跡的時候,他資質也有,很早就從網中攝取知識,因而見多識廣,自認為比前人更有見識,覺得古人之法、前任之法,都是落后而失當,自己一當政,便認為時機已到,用激進之法,強行將沼人收納,光編戶齊民還不夠,還要讓徹底移風易俗,用行政手段,強變人心。
若是此事能成,那自是一大奇功,能上青史。
那觀察使倒也有些精明,事先派人送書劉石,言及分功,讓劉石很是心動。
那劉石心想,當年邱言為政,文網不全、機關不限,落后而陳舊,尚且能成,現在世事境遷,再按照邱言之法而行,就不妥當了,而且還顯得邱言運籌帷幄,反為不美,就同意了此事。
甚至他還打算事成之后,上下運作,將邱言從前功勞都變作自己的,畢竟很多事,世人只看結果,不問過程,更沒心思探根究源,自能瞞天過海。
奈何邱言的布置穩妥為主,體現尊重沼人之意,雖有目的,卻不極端,早入人心,這新晉觀察使一番作為,反激起沼人族群之心,鬧將起來,尾大不掉,以至沼人氣運再起,雖促進東華之運,但對大瑞來說,不是好事。
“公不公道,都是相國嘴上說的。”
這邊,劉石要安撫元守方,另一邊又有人起,卻是名為楊池的書生,氣態從容,面上帶笑。
一見這人,劉石眉頭皺的更緊,知道事復雜起來。
這楊池也算劍南人士,但其不在蜀地,因犯案而發配放逐,此人在那劍南站穩了腳,聲勢不小,是最早一批能請灶王爺落神、施展神打之人。
為此,他頗受當地王公貴胄看重,幾年前又有一場風波,最終被劍南武林、綠林推舉為先生,影響不小,所以身具一方氣運。
更關鍵的是,這人乃灶公信民!
不僅他是灶公信民,元守方同樣也是,二人對灶公的寄托之念都在虔誠之上,乃南邊有名的灶公眷屬。
要知道,如今的灶公可不是新近興起的小神,而是受先皇祭祀,享廟受福,禱天告地,封為王爺,本身更是位列天君,位格之高,冠絕星空!
這樣一尊神靈,其信民中的佼佼者,權勢之大,有時還要超出世俗的統轄,就算一般的地祇都不敢違抗。
正是這個關系,元守方與楊池本就有著聯系,他們二人也具有雙重身份 表面來看,乃是南疆沼人的代表,以及劍南道各方黑道、綠林等的代表,但深層的身份,實際上是代表著神道前來,也是謀奪氣運的。
只不過,這個身份,在場眾人都不說破。
可也因為這內部的聯系,元守方與楊池之間存有默契,守望相助、同進同退,楊池站出來,本就是應有之意。
“劉相國,前任的葉運葉觀察使,提倡蕭規曹隨,對定國侯的一眾政法,都是順勢而行,所以萬民安樂,沼地安康,大好局面,而今毀于一旦,著實讓人痛惜,便是劍南的武林同道們,也是頗為遺憾的…”
楊池說著話,從座位上走出幾步,沖在場之人拱拱手,侃侃而談:“今天下紛亂,非只劍南一道,如那山南道,本在喬青喬御史治下漸生太平,又有定國侯安排的造物工坊,百姓家中日漸豐裕,但不久前喬御史被相國罷黜,那局面也是一日不日一日,幾日前還有惡官強搶民女,若非當年的探花郎李樂路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怕是又要平添幾分民怨了。”
劉石眼皮子一跳,忍不住道:“楊員外,你若有話,不妨直說。”
聽到這,楊池微微一笑:“朝廷消息靈通,當知不久前,蜀地召開英雄大會,諸豪杰齊聚,說的都是這些年來新法漸沉,貪官污吏橫行,邊關橫征暴斂,我等身在江湖,也有忠君愛國之心,常思報國之念,但一人為正,不過救下三兩人,唯獨朝政為正,方可惠及天下,是以商量來去,便有了一個提議。”
“什么提議?”劉石話聲低沉,隱隱有所預感,面色漸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