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信城,武信軍的駐地。
幾年之前,駐守此地的還是節度使宋淵,其女宋倩喜好文采,發起文會,聚集過不少劍南道和周圍地界的青年才子,邱言亦曾前往,因此延伸出一番傳奇故事。
時間流逝,而今早已物是人非,不僅宋淵調離了此城,強盛一時的武信軍,也因為朝廷之政日漸傾斜北疆,物資和軍餉的供給日漸減少,戰力逐漸下降。
不過,有賴于完善的指揮體系,以及層次分明的后勤補給,面對組織原始、武器單一,連訓練度都大有不如的沼人時,武信軍依舊保持著軍事上的優勢,屢屢擊退沼人的進攻。
可惜,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去,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這座南疆重要的軍鎮,已經告破!
“快點!快點!”
“救命啊!”
“拿出來!全部拿出來!”
“這些都是我們的了!”
“殺!殺!殺!”
往日雄城,此刻亂成一團,破城之后,一名名沼人兵將在城中肆意妄為,一張張面容,因種種極端的情緒而扭曲。
戰爭,激發了人類心底最原始的本性,求生、廝殺、貪婪、獸欲…凡此種種,在這一刻全無保留的爆發出來!
一道道身影,在城中上演著一幕幕悲劇、喜劇、慘劇,習慣了安逸、和平的城中居民,迎來了黑暗的一天,而壓抑許久的沼人,則由于得償所愿,狂喜而不能自持。
城中神道在城破前,曾有反應,那時,邱言于灶山閉目傳念,只是凡間廝殺。與神道祭祀的爭奪不同,雖是神靈,亦不能干涉太多,除了被信民寄托了念頭的神靈,其他神靈能夠動用的力量有限。
就算被信民以寄托之念相召,也不可能直接干涉血肉陽物的廝殺,只能從側面,借助法域來加持其身,這廝殺之事,死傷巨大。牽扯的因果何其驚人?便是神靈沾染了,一樣很難承受。
“這些沼人背后的神靈顯是處心積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門,使得諸多部族戰力大增,更有諸多詭計,方能一舉破城。”
“那些佛門神靈參與甚深,但沒有沖在第一線,還算是間接干涉,如此一來。我們亦無法直接出手,況且,我等也未必就是對手。”
“這種做法,未免太過霸道。這是要滅絕整個城池的神道啊!”
虛空之內,一道道神念交互,眾神一陣無助,平常的時候。他們能有許多辦法影響凡人,甚至干涉因果,可兩軍交戰。正是王朝氣運波動、龍氣消漲的時刻,神靈參與進去,后患無窮,到甚至有可能被凡人利用,為那凡人王朝的興衰交替奔走,毀了不朽根基,這些都是有先例的。
“毀了!把這些廟宇、祠堂、神龕通通毀掉!”
不過,即便神靈不出手干涉,攻破了城池的沼人兵卒卻沒有就此罷手,居然主動找上神靈法域的衍生之處,一一搗毀!
破城驚了信民,又毀掉法域根基,斷絕力量投射,這是要將此城中的神道根基,連根拔除,用最簡單、最粗暴的手段,平定此處!
“好個狠辣決斷!竟借凡人之手,斷絕我等在此城的根基!”
“這些凡人,被心頭狂念驅策,逞一時之快,卻不知此舉對自己的陰德、氣運有多大的損傷!”
“說到底,沼人背后神靈之所以這般肆無忌憚,還不是知道劍南神道變化,知曉執掌神道牛耳之神,與那天庭不和,我等屈于淫威,無天庭做后盾,如何能與對方對抗?”
“慎言!”
凡人的舉動,引起了一尊尊神靈的感慨,他們中有很多,根基主要就在武信城中,一旦城中神道徹底動搖,立時就是個被人遺忘,最終泯然的下場。
畢竟能以法域貫穿一道,又或依附某種概念的神靈,數目很少,大部分的神靈,都是依托于城池,便是那城隍一職,也要被局限在一縣、一城、一府、一道等地方,在這個范圍內的祭祀根基一旦動搖,神靈本身也要受到巨大影響。
最鮮明的例子,就是邱言與星君交手時,對方借法職范圍,動搖灶公的祭祀根基,令邱言差點神品跌落!
“不行了,若是任由他們施為,不等因果纏身,先就要神力消散!只能出手了!”
局勢危險,不少神靈在因果糾纏和泯然人心這兩者間反復權衡,最終忍不住出手,可這般行徑代價不小,先就要被廝殺煞氣沖擊,令神念蒙塵,神力亦會有所跌落,表現出來的神威十不存一二。
接下來,則要忍受凡人之念帶來的影響,軍爭之中,凡人之念并不復雜,但往往直達本性,對神靈的神念侵染十分嚴重,一旦參與進去,性子就有可能變化。
只是,不等城中神靈破釜沉舟,虛空中就猛然間爆發出劇烈震蕩!
這震蕩急速輻射,并不局限此處,轉瞬疾馳,超出武信城范疇,接著一路擴散,直指四方,瞬息掠過劍南道的廣大土地!
隨后,一輪紅日在虛空中升起,隨后金光閃爍,蔓延四方,宏大而又肅穆,威嚴而又仁慈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所發出的,并不是東華境地的語言,但并不妨礙神靈們,通過神念理解其中含義,都知道是種召喚他們、讓他們皈依佛門的呼喚。
宏音飄忽不定,隨風來去,城中神靈經過一連串變故,早就神念動搖,那些試圖直接試著干涉凡俗的神靈,更已被氣血煞氣、生靈本性沖擊和侵染了神念,乃是最為脆弱的時刻,這個時候被這宏音傳入心間,神念登時就動搖起來。
這還不是結束,虛空中的紅日,本是外來,但借城中沼人之心,慢慢蔓延,漸漸的竟然從虛空中照耀出來,光輝覆蓋在武信城中。
此城神道本能的抵擋,可其中大部分早就被凡人所毀,如何還能抵抗?幾息之后,大半個城池都已被光輝覆蓋、侵染。
那光輝柔和,照耀在城中滿身鮮血的冰冷尸體上,卻也帶來暖烘烘的感覺,緊接著又一點一點的往泥土中滲透進去!
皇天后土,中原根本!
“原來如此,這位佛門高人,之所以做的這般極端,非是單純要斷絕此城神靈的根基,逼迫他們皈依,也是為了將城中神道清掃一空,然后以此為踏板,強行擠入蜀地!染指中原!”
遠遠地,一道神念破空而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如火氣勢,正是邱言的神念,隔空傳遞,直指武信!
他的話語好似黃鐘大呂,在虛空中炸響,凡人難以聽聞,但修士與神靈卻聽得一清二楚,心神震蕩,縈耳的宏音驟然消散,他們這才意識到是怎么回事。
這一驚醒,回想前因,不少神靈才發現,剛才心頭生出的一點對抿元神的怨念,不過,神心亦如人心,即便清醒了,怨念也未完全散去,只是那思路卻清晰許多——
“剛才那宏大聲音是何等法門?”
“居然連神靈都能魅惑?”
“那喚醒我等神念的,似乎是抿元神!”
“灶公的位格,還在三品之上,凡間的事不能輕易涉足,最多影響神道,又或透過寄托之念間接干涉。”
“紅日之中必然就是沼人背后的沙門神靈,那就是神道之爭了…”
神念交錯中,虛空中再次爆發宏大之聲,但這次并不是莫名佛音,而是清清楚楚的話語:“灶公,你既已得了神道真諦,何必戀棧不去,趁早證了星辰,享那不朽之道吧。”
話聲中,紅日里面顯露出一道身影,乃是一尊佛陀,與血獄中的明顯不是一人,渾身蕩漾著光輝,身下十二品蓮臺,肅穆威嚴。
蓮臺中的光輝,正源源不絕的垂落下來,滲入大地,隨地脈擴張,將武信城的中原氣息給壓抑下去,呈現出一種奇異景象,像是世事境遷、移風易俗。
城中正在逃命之人,漸漸心生明悟,原本住在城中的中原人,忽然覺得自己是低賤之人,本該任人宰割,而正在肆意廝殺、劫掠的沼人,則是心頭光亮,覺得自身高人一等,在命格上非同尋常,毫無理由的、天生就該主宰一些人的命運。
“咦?”虛空中,神念勾勒出邱言的身形,“本以為是佛門降世,未料只是偽裝,你既然讓本神遠離凡塵,去享不朽,自身又何必來蹚這渾水?”
“灶公莫要誤會,本座并非偽裝,亦沒有什么好隱藏的,本座本來迷途,中途皈依,神通中帶有他教痕跡,不值得意外,至于渾水之說,也是偏見,佛臨塵世,普度眾生,不怕因果業火,這次要入中原,正是弘揚佛法,開啟中洲般若。”紅日佛陀說話間,氣勢越發雄渾。
邱言神念回道:“中原自古兼容并包,百家爭鳴也是等閑,若要弘揚佛法,無須這般蠻橫!”話落,火焰凝結,這是投影顯化的先兆。
佛陀微微一笑:“灶公之心,我佛自知,不妨上天印證,說不定你亦與佛有緣。”話落,有金光自九天上落,直指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