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赤這個時候的一句稱贊,讓王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看了看邱言,有心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事到如今,王靖自是看出來了,指望張海、祁進蟬去架空邱言,已不實際,倒不是邱言的權謀手段多高,而是其人根本不理會那些手段,用最直接、也是最原始的方法,將二人立足的根基給動搖了。
你一個司衙,最終還是要做事的,碰上一個既有名望、又有能力,還有效率的上司,那下屬的存在感就會十分薄弱,根本別想架空其人。
只是,若讓邱言就這么將整個司衙的吏員給裁撤了,傳出去了,他王靖的形象必然受損,也會留下一些隱患。
所以,思量片刻,這王靖還是決定將邱言的這個決定,給拖延一下。
不過,不等他開口,邱言就當先道:“樞密使的難處,邱某大概了解,既然如此,便希望能上官的一句承諾,這承旨司裁撤吏員的事,樞密使您能先準了,下官不會立刻施行,總該要有一個緩沖的時間,正像您剛才說的那樣,要了解這些吏員,終究要花些時日。”
說著說著,邱言笑了起來:“先前他們不夠用心,或許還有內情,但還是危機感不重,不知道國戰的急切,想必從此時開始,他們會有新的認識。”說話間,邱言瞥了那陳俱一眼,后者立刻一個激靈,露出討好的笑容。
對面,王靖見到這一幕,暗暗在心中嘆了口氣,心道:“說要裁撤的是你,說要緩的也是你,承旨司內吏員的裁撤、任遷,雖說要幾個部門經手,但終究要看樞密都承旨的意思。這大棒在手,那些吏員難道還敢有異心?也罷,既然難以為繼,不妨就賣他個人情吧,只是他這般行事,等國戰風波過去,肯定要被秋后算賬的,就不知到時他又該如何。”
想著想著就道:“學士已經有了打算,那這件事,本官不會插手。只要不誤國朝兵事,其他的都由學士看著處置。”
王靖這話一說出來,張海和祁進蟬的臉色立時就變了,露出焦急之色,卻又不敢開口插話。
“這樣就好,”邱言起身拱手,“多謝樞密使的通融。”這是承了情的表現。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眼下的重中之重還是國戰。望學士你能夠謹記這一點。”給了甜頭,也無希望架空,又送了人情,王靖還是忍不住稍微敲打一下。不然上官的權威旁落,不利于以后開展工作。
此言一落,邱言立刻感到,澎湃官運落在身上。正是司衙門前的氣運蒲團,代表著他徹底掌控了這個司衙。
這也難怪,上司已經默許。自己又掌握了屬下的生死存留,自是去留隨心,生殺予奪了。
其實,其他官府職位,也要一點一點的步入其中,展現能力、手段,最終彰顯權威,正是博得應有官運。
只是,這個過程往往要持續一段時間,有些牽扯復雜的,還要抽絲剝繭,循序漸進,如邱言這般大刀闊斧,走馬上任還不足半日,就拿到了司職的氣運蒲團,實屬罕見。
待得氣運加身,那靈臺三寸處,立刻就有汩汩清流流下,卻不是渾濁的百官之氣,而是一種脫胎于龍氣、黎民之念的寄托之念中。
一加持在身,就讓邱言的心念清晰許多,再看周圍,對整個樞密院的結構,竟有了一點莫名的感悟,生出與那司衙相連之感。
對面,王靖、耿赤似乎發現了邱言身上的一點變化,卻沒有說出來,只是繼續道:“還望你能摒除些許瑣碎,全心執掌承旨司。”
邱言順勢點頭,接著又道:“對了,之前從張、祁兩位承旨口中得知,前線抓了些敵酋,不知如何處置,對此我倒是有些建議。”
“哦?他們已經將這事情說給學士聽了?”王靖眉頭微皺,這件事情也讓他頗為煩心,本意也有借此牽扯邱言精力,讓他難以施展手腳的打算,才安排張海、祁進蟬特意說出一些,可如今邱言抵定局勢,這個消息自然也沒有那些個作用了,但沒想到,邱言會主動提起。
“是有這么回事,是柔羅麾下四大部,不,現在應該是三大部了,那圖閬部已被你滅族…”說起“圖閬”此名,便是王靖也感到背后有些發涼。
他并非不知邱言的殺意,但中原不比草原,就算是猛虎,來到這里被種種規矩約束起來,也好像被纏住了手腳、關進籠子,再難舒展爪牙。
別的不說,就說王靖身邊的耿赤,當初就是個狠角色,曾領軍殺的血流成河,但來了京城,一樣要遵守規則,這一點而言,也是大瑞能屹立的原因所在個,更是完全百姓能夠安居的緣由所在。
領軍殺戮,回師秉政,總歸要有顧忌的,不然和那叢林沒有區別。
“…那三部被柔羅人命令,幾次阻攔大軍,在一次襲擊中,被掠來了幾名胡酋,前線的率帥有心要從他們口中探得軍情,可幾人嘴硬,魂中又有禁制,難以如愿。”王靖說著,話鋒一轉,“說起來,學士在那草原上經歷許多,對那些個胡人的習性該有所了解,要是換成了你要如何處置?”
抓住了敵酋,按理說必然會有很多用處,但戰事膠著,前線必然也有人心浮動之事,這個時候,要是能從俘虜口中,得知一二軍情,必然是好的,就算不能,那也可用來提升士氣。
邱言沉吟片刻,又問:“不知領軍的是那一路率帥?”
所謂率帥,有稱帥臣,又或者率臣,為朝廷指派,統領三衙禁兵的將帥統稱,有安撫使、經略使等之分,只要有戰事,就會臨時指派一名,事解輒撤,乃是行軍總制。
王靖倒也沒有隱瞞,就道:“是負責西線攻勢的河西經略使,童底。”
邱言點點頭,又問:“能否將那事情詳細說一番。”
那王靖也沒有什么架子,又或者不認為在邱言面前,需要以架子維護威嚴,竟是親口將那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邊。
事情倒也簡單,不是什么奇襲得手,而是一次意外收獲,更非立足整個戰局,可既然抓住了,總歸還想利用一番。
邱言聽罷,稍微思索,就有了主意,便道:“既然如此,不妨將這幾名敵酋軟禁起來,好吃好喝的待著,再供以美酒佳肴、綾羅綢緞。”
“這…”王靖一愣,露出為難之色,“學士莫非與這幾名草原牧民有舊?”他只能如此理解。
“并非如此,”邱言搖搖頭到,“既然抓住了,連嚴刑逼供,都得不到什么消息,又不能運轉神通手段,不妨就換一種方法,并不是只有拷打,才能得來消息。”
“哦?”聽到這,那耿赤露出一點感興趣的神色,“你在草原戰績不菲,先不說兵法戰術,對那草原的風土人情自然也是極為了解的,此言當不是無故而出。”
邱言點了點頭:“耿樞密使說的不錯,正是基于草原人的特性,那草原大漠苦寒、貧瘠,便是部族貴族,享用之物也只比中原百姓稍好,因而練就銅心鐵骨,殘忍如狼,稍有機會,就入關劫掠,但若是驟然墜入溫柔鄉,卻也會失卻戒備。”
“嗯?”王靖也從中看出了一點端倪,“你的意思是,讓他們在無意中,吐露一點心中情報?是否還要用上美人計?”
邱言卻搖頭道:“為了一二情報,何必要玷女子身?國戰當時男兒爭。”
那王靖聽了此言,眉頭微皺,略顯不快,旋即斂去。
邱言則繼續道:“威逼利用太著痕跡,若是美人計,反而會讓人警覺,其實這個計謀的關鍵,就是不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是在透露信息,錦衣玉食的供著,軟禁起來,讓他們過上平常百姓的日子,也不用逼他們,只是布置一二,將平常所言盡數記錄下來,送來我這里,自有分說。”
“就這么簡單?”王靖還有遲疑,“若要供養敵酋,未免有些浪費。”
“錢糧當用在刀刃上,與其虧空在私人利欲之上,倒不如用在此處,能得一二情報,或許就能救得千百兵卒之性命,而性命…”
邱言正色道——
“是無價的!”
“準!”
邱言的做出提議沒過多久,就傳入宮中,為皇帝李坤所知,他大筆一揮,就有了定論——
“今后,凡邱言所提,無須通報,直入宮中,與朕過目!”
聽著李坤的回應,御書房內的幾名宰執,都是心中暗動,各有思索。
書桌后,李坤又道:“除此之外,他還有什么要求沒有?”
那白須老人魏公公則回:“并無,邱學士如今正在熟悉承旨司的差事。”
“朕聽說,他初入承旨司,就將積壓半月的軍務,一口氣處理清楚了?用時不過一個上午?真是賢才。”李坤聽了,感慨起來。
有時候,這消息傳入宮中,就會有一點變化,只是大體卻不會走形。
“對了,有空讓他常來宮中走走,他那個翰林學士的職位可不能空著…”
李坤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陣急切聲響打斷了——
“啟稟圣上!南疆有緊急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