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看去,入目的乃是兩名中年官員,正立于院中一處,做爭論狀。、ybdu、
這樣的情形,在京城各個官衙都不少見,就算是翰林院也不例外,一般都是平級、或者等權的官員,在即將面見上官,陳述事物,但意見卻不統一的時候,才會發生。
不過,其他府衙的官員在爭論時,所涉及的,過眼前方圓之事,涉及到的氣運并不巨大,可眼下這兩名官員所爭吵的事,卻不簡單。
邱言只是粗略一看,就隱約觀到二人頭上氣運起伏、流轉,不光涉及這樞密院的院子,連那興京氣運、龍氣翻轉,都被牽扯其中。
“到底是中樞機構,兩府之一,宰執坐鎮之處,政令軍令雜糅相出,本就涉及甚多,關乎天下變化,又恰逢國戰之時,這樞密院執掌軍伍,豈非正是執掌了一時之國運?而這其中的官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構成了整個樞密院決策意志,間接影響到整個王朝的氣運…”
心里面念頭一轉,邱言就已經看出來,為何兩名官員的爭論,會帶來這般巨大的氣運變化了,同時對二人口中所言之事,也生出一點興趣。
“敵酋?斬首?聽上去,應是和北邊的戰事有關,那戰事進行到今,中原的百姓和一般的官員,都只知道并不順利,打不開局面,具體的細節并不知曉,而這兩名官員談論的事情,明顯更為深入…”
對于這一點,邱言并不意外,這軍政之事,本就分屬樞密院掌管,如果連這里都不知道戰事的進展情況,那就太過可怕了,說明朝廷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掌控。
“不過。這樣的軍情,如此堂而皇之的在這里爭吵,卻也有幾分做作的味道,仿佛是刻意為之…”看著兩人的模樣,邱言瞇起眼睛,心里已經有了大概猜測。
這時,他也走進了那院子里,爭論的兩人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便就停下了話語,露出一點戒備神態。在看到邱言的模樣之后,又紛紛上前見禮,口稱下官。
原來,這連個人,居然都是承旨司的官員,一個叫張海,另外一個名為祁進蟬,職位分別是樞密副承旨和樞密承旨,論品級。前一個與邱言的樞密都承旨品級相同,也是從五品,另外一個樞密承旨則是正六品。
不過,在樞密院這種地方。講究的是權管,品級的高低反而不太重要,只要相差不是太大,據理力爭的局面并不少見。甚至于,若是手段不行,被下面的人架空了。也不算意外。
“見過都承旨…”
二人依照禮儀,給邱言見了禮,就引著他往司衙走去,按照兩人的話說,他們是特地等在這里,迎接邱言的。
這樞密院占地不小,三人走著,路途經過小片園林,說著話,只是二人先前所說的、有關兵事的話語,卻是半點不再提起,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這種行為,就像是將話說了一半,剩下一半不說,任誰遇到,都會有種貓爪騷心的感覺,無形中被人掌握了主動。
可邱言卻是絕口不提,偶爾詢問兩句,都是與這司衙有關的問題。
對此,張海、祁進蟬二人都是心下冷笑,但表面則熱情洋溢。
走著走著,邱言見到沿途一口井,那井口似有氤氳,細看卻又不見,心下略有所感,待得到了承旨司的司衙門前,那大門之上,氣運如同蒲團,飄蕩厚重,卻不落下,似空中樓閣,根基不穩。
“有意思…”
邱言心中默念一句,就有胥吏出來,先給劉、祁二人行禮,經過二人介紹之后,才做出知道邱言身份的樣子,方才行禮。
只是,他們的小心思,如何能夠瞞過邱言,不說別的,他的這身官服穿在身上,吃公家飯的胥吏,會不認得自己上司的衣服?
“這是刻意做出樣子來,看來這張海和祁進蟬兩人,是有心要將我架空的,門前蒲團因此無根,不過,也不意外,我乃空降而來,這樞密都承旨的職位,本應他們二人在爭,盡都失手,難免同仇敵愾,涉及到具體權勢和待遇的事,可不是單憑名聲和人望就能抵消的,還要做過一場,才能體驗中樞氣運的奧妙。”
眼下,邱言的名聲、人望、威勢、圣眷都是一時無兩,旁人看來,這樣一個人物,無論到了那里,都該是無往不利的,目光一掃,眾人退避,身軀一震,盡數拜服。
可這只能是存于心中的幻想,落到現實中,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如果不涉及到利益,只是單純的學術、學說、拜訪等,就算張海和祁進蟬見了邱言,必也是以禮相待,著力結交,可如今的事情,卻涉及到了利益。
就算是平常人,或許對一些有能力、有背景和有貢獻的知名大人物,會存著好感和崇拜之念,可如果這個大人物突然來到你的身邊,占了你的屋子、搶了你的親人、侵吞了你的財產,那縱是布衣百姓,對這個人的態度,也必然要有變化,生出極端之念,不管其他。
張海與祁進蟬就是這種情況,官場上,權勢、人脈、品階、政績等,就是立身的根本,人的壽命是有限的,苦熬多年只為更進一步,眼看就要得償所愿了,卻蹦出一個程咬金來,必是要惱羞成怒的,些許名聲,又如何會讓他們知難而退?
退一步來說,兩人現在做的,也不是要將邱言的仕途斷絕,恰恰相反,他們若是成功架空了邱言的權勢,必將邱言高高供起,在禮制上并無差錯。
官員的權勢,其實就體現在指揮他人的權力上,無論邱言是否被架空,承旨司辦事的都不是官員本身,他們只是拿定主意、發號施令的人,真正辦事的還是吏員。
只是,這個命令到底是由誰發出來的,深藏不少道理,在外人看來,邱言如果被架空了,只是能說其人學識和軍事能力驚人,可馭人手段不行,這樣他日后升遷,也會朝著學術方面發展,不然的話,讓一個馭人不利的人身居高位,于國而言并非好事。
這一點,其實也是官場內,自我凈化和競爭所帶來的結果,就算掌握了下屬的升遷、可若是評價和形象低了,很有可能發揮不出優勢。
民間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說法,多數人以為是立威,其實主要還是要彰顯權勢和手段,震懾下面的從屬官、胥吏,只有展現出一定的能力了,才可讓人知曉厲害,拿到職位該有的權勢,受到承認。
成為長官,到下屬相信你是長官,也是要有一個過程的。
完成了,享了應有之官運,就能進入某些圈子。
不要小看圈子,官場就是一個個圈子所構成的,更有種種細分,文官一大圈,武官一大圈,吏員一大圈。
這圈子里面還有細分,如那文官圈中,還有進士圈、恩蔭圈、特召圈、皇室圈、太子黨圈、學術圈、文壇圈等等。
各個圈子種的官員的出身、能力、品格不同,地位也就不同,彼此間甚至有階級對立,要是一不小心走錯了圈子,甚至會影響整個仕途。
另一方面,這種聚集了相似品質官員而成的圈子,本身也是權勢的表現、權力的體現,一件事情,單獨一個官員去出力,可能會遇到層層阻礙,相互掣肘,可若是一個圈子發力,便能無往不利。
從這個角度來看,舊黨、新黨本身,就是兩個巨大的圈子,馬陽、王甫作為兩方魁首,很多時候做出的決定,非是自己的選擇,而是體現整個圈子的意志。
邱言身上,有著很多圈子的烙印,發展起來,能被不少圈子接納,但他從前在翰林院深居簡出,給人以清高之感,后來橫行草原、攻伐無往不利,又讓人心生兵家儒將之態,這樣的形象建立起來,令他和文官圈子生出一點隔閡。
這樞密院中,雖掌管軍政,但掌權的幾乎都是文官,再加上空降而來的爭權之勢,自是讓人舉步維艱。
“皇帝讓我過來此處,想必也有考校的想法在里面,我從外而來,想融入圈子并不容易,按正常的思路,應是拉攏分化,將具體辦事吏員爭取過來一些,然后分庭抗衡,再和那張海、祁進蟬妥協,爭取時間,然后慢慢發展勢力,待得徹底站穩腳跟,便起雷霆一擊,震懾司衙上下,不過…”
此刻,邱言已在劉、祁二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司衙正堂,坐在了堂案之后,高踞在上,俯視眾官,那張海則領著計議官、編修官等人,一同拜見。
以邱言如今的境界,觀氣就能知心,自是看出在場的官員里,個個氣運偏轉,多數與張海、祁進蟬相纏,說明是二人心腹,也有流轉于外的,顯然是和這樞密院上官有聯系,更有搖曳不定的,那是投機、騎墻之流,準備隔岸觀火,兩邊討好,獲取利益。
只有一兩人心向自己。
按照正常的流程,邱言應先爭取那兩人,然后拉攏騎墻派,然后步步為營,可…
“我來這里,不是來玩勾心斗角的,血肉身入人間,也不是爭權奪利的,豈能顧慮重重?什么圈子、權勢,若不易融入,不妨就打得粉碎,再重新構建,到時自是隱患全無,政令通暢!”
一念至此,邱言也不啰嗦,看著階下眾官和吏員,說道:“將那公務都給本官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