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兵閣,乃是藏書館的一個組成部分。
翰林藏書館歷史悠久,收藏著諸多經義典籍,甚至有圣賢手稿,在很早的時候,一度成為讀書人所向往的圣地,即便到了現在,依舊是諸多舉子、讀書人的目標所在,但目的已經有了變化——
隨著歷代宰輔多數都有著在翰林院中任職的經歷,翰林院的政治意義不斷擴大,掩蓋了其在學問、學術上的光輝。
即便如此,依舊不能否認翰林院的深厚底蘊,藏書之多,即使是很多傳承多年、歷史悠久的書院,依舊難以比擬。
當然,為數眾多的藏書,在收藏和管理上,必須要投入大量的人力,防止混亂、散佚、腐壞,更要便于查閱,是以在這藏書館內,也是按照書籍所屬、內容,劃分成了若干區域。
其中,兵閣一部,正是用來收藏歷代的兵家典籍和戰役記錄的地方,這里也是邱言如今所執掌和管理的地方。
從半年前收到命令之后,他每日都會來此,一呆就是一整天,就連其舅父、姨母等人入京之后,闔家齊聚,也沒有因此而中斷。
每天天剛蒙蒙亮,邱言便會步入其中,而今日也是如此,當他執筆書寫的時候,樓外的差役、仆役,便小聲的議論起來。
“老李,今天還賭不賭?”
“賭!當然要賭!前日輸給你三錢,必須要連本帶利的贏回來!”
“呵!就怕你贏不回來,還要再給俺老張添兩個酒錢!”
兩個差役互相叫囂,其他人的興致也上來了,聚集過來起哄,時候尚早,天氣涼爽,這翰林院中,除了當值的官員。大部分的官吏都還沒有過來,正是一天中最悠閑的時候。
“好!就由我來給你們做個見證,老張,你說說。今天你們要賭什么?”
“就賭今天那狀元公,會不會再弄出一點動靜!”
“好!我說他今日必然不會再有什么變化。”
略顯雜亂的環境中,有一年紀不大的年輕男子匆匆走來。
此人,正是當初給邱言引路的孟三移,他最近格外勤快,一大早就將活都干的差不多了,回到院子,聽著吵雜話語,微微一笑,但腳下不停。又急急忙忙的跑去,端了一碗茶,走進了藏書閣,直奔兵閣而去。
藏書館乃是由侍講學士楊涉執掌,其人為人苛刻。一般仆從雜役無事之時,根本別想進去,稍有違逆,立時就是責罰。
但隨著皇帝開了金口,將兵閣交給邱言管理,等于從楊涉手中分了部分權力,邱言對這藏書閣無形中也有了建議權。衍生出種種事端,無須細言,無非是新舊碰撞,鎮壓敲打,都被邱言一一應下,順勢創出不少名堂。其中包括了一套整理歸類的管理方法,已在京城流傳開來,被不少世家、書院所得,都是大為驚異。
這孟三移也因一事牽連,身陷麻煩。因邱言相助,才化險為夷,更得了其信任,才能每日入閣端茶送水。
走進兵閣,異樣氣息撲面而來。
由于藏書館內藏書的關系,翰林院能純粹他人念頭,連污穢官氣都在一定程度上被凈化,身居其中,哪怕是讀書不多的仆從,也感到身心通暢,而進入藏書館后,感受更加明顯。
只是,一步入兵閣,情勢立時有了明顯變化,舒暢的感受、思緒流動的情形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種凝重、矛盾、混亂意境,仿佛一個找不到目標人,在思索未來,讓孟三移生出千頭萬緒,心中憋郁。
不過,這種感受,雖讓人不喜,也是難得經歷,孟三移開始時難以適應,但很快就憑著天資,看出了其中的意義。
思緒通暢之感,就像是聽大儒、宗師講解經義典籍,能令人茅塞頓開,種種煩惱迎刃而解,但歸根結底,是跟著他人腳步、接受他人思想。
而兵閣中的混亂、矛盾,卻像是孤身走在求知道路上,去思索、去探尋,無助但是堅定,思想在混亂中綻放屬于自己的火花。
前路,總歸要有人第一個踏出,而這個踏步的人,是沒有人能夠給他以指點的。
懷著崇敬、憧憬,孟三移來到邱言身邊,將茶杯輕放桌邊,沒有出聲提醒,后退兩步,默然不語的看著邱言筆下的字。
邱言的字,在這半年中又有了點變化,規矩方圓、骨血飽滿、刀刃兵鋒中,多了點肆意,那一枚枚字落在紙上,給人難以捉摸的感覺。
實際上,邱言正在將心中感悟,透過手中筆,刻印在紙上。
這些感悟,并非來自本身經歷,而是透過神靈身,觀看周饒人道秩序,總結出來的人道道理,其中還夾雜著一點道術變化,以及持目星君和被封印的神靈的神道軌跡!
感悟繁復多變,化作文字,一筆一劃寫下來,每一道筆畫里面,都蘊含著邱言對周饒人道的理解,那方部洲雖然人道扭曲,但并非沒有可取之處,既然存在,背后就有著發展過程,其中的變化,才是人道探索的重點。
不過,字連在一起,體現出來的含義,卻晦澀不明,任憑孟三移絞盡腦汁的調動心念,依舊難以明白,只知是篇記述景象的文章。
半年以來,邱言每日都會寫下這么一篇,開始時孟三移尚不覺得如何,看得久了,卻慢慢生出感悟,覺得很有深意,而在幾天之前,每當邱言一篇作罷,收筆起身之時,更會伴隨有一點異象,波及的范圍不大,最多只能透過樓閣的窗子,在外面看到,卻也使得幾名差役、仆役心生驚嘆,這才有了打賭的事情。
一聲輕響,邱言將筆放下,轉頭看了孟三移一眼,點了點頭。
孟三移趕緊回禮,態度恭敬,臉上的崇敬之意,明顯發自真心,這也是有緣由的,非只是因為邱言曾救過自己,還是感謝對方同意自己在旁觀看,從而學了些東西。
最初,孟三移進來送茶,順勢觀看,尚且提心吊膽,不敢久留,后來邱言竟是出言挽留,讓他旁觀,更是不時指點,沒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架子,便讓孟三移越發敬佩與敬重。
上前看了眼紙上的字,凝神一觀,通觀全篇,孟三移立時頭暈目眩,思緒碰撞起來,仿佛有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在腦中對撞。
拼命的記憶,隨后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他早就有了經驗,也不留戀,跟著將昨日看書時候,生出的疑惑問了出來,尋求解答。
這也是慣例了,起因是孟三移在家中自學時,有些難題怎么想都難以通透,于是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情,請教了邱言,結果邱言卻不吝賜教,甚至告訴他今后若有難題,一樣可以問出來,后來果然依言而行。
待得解了疑問,孟三移告辭離開,他走出藏書館的時候,外面等候許久的差役、雜役立時起哄,將剛才打賭的老張和老李圍了起來。
“小孟已經出來了,說明狀元公收筆了,今日沒有動靜,老張輸了,老李你那錢算是賺回來了。”
“僥幸僥幸。”之前叫嚷著輸錢的老李眉開眼笑,而本來神氣活現的老張在,則是垂頭喪氣。
“唉,狀元公這次讓俺失望了啊…”
見著這一幕,孟三移微微搖了搖頭,這邱言收筆的時候,那小范圍的異象,引起了這些人的注意,后來一打聽,知道是邱言在練字,后來更是發現,每當孟三移走出書館,就意味邱言的字寫完了,這時如果沒有異象出現,就代表今日不會有異象了,以此來賭。
翰林文思雖能凈念,卻不能絕欲,賭性難以根除。
“在這翰林院中,積累諸多文思,有異象就說明所寫文章切合文意,能夠傳世,這幾日邱先生筆下成相,如果能日日如此,便是美談,今日卻無,真是可惜…”
想著想著,他深覺遺憾。
樓中,兵閣。
在孟三移走后,邱言回到桌前,眼中的諸多變化慢慢平息,這也是血肉身的特性,雖然神魂強大,但畢竟比不得神靈,還有極限,每日集中全部心神去推演人道的時間不能太長。
邱言的三身意念同步,但每個身的功用不同,就像做菜的時候,一人同時使用鍋碗瓢盆,固然都能操控,但功用和盛放的東西并不相同。
神靈身靠著香火心念,能夠解析許多,但神道與人道不同,神靈身也不似血肉身那般,牽扯因果和氣運,很多人道奧秘,不真正體悟,只在理論上有所了解,霧里看花終隔一層,是以要傳于血肉身,親身推演。
半年多的時間,足以讓邱言觸摸到一點根源。
“若能夠掌握周饒的人道變化,加以利用,不只對人文神道有幫助,亦可以解除神靈身的后顧之憂,不過,我畢竟不是周饒本洲之人,沒有多少因果牽扯,想參透、利用,還需一個重要步驟,就是從周饒人道中,總結出一套能夠融入人文神道的概念,然后借雞生蛋、瞞天過海,從而操控周饒的某些秩序,但要做到這一點,須要一個嶄新的…”
“秩序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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