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里,又是落榜的秀才,又是失魂落魄的書生,武者也都困于筑基,怕是難有成就,不過他們現在聽過公子講學,未來可能會有些變化。”在戴國搖頭晃腦中,一行三人緩緩行進,消失在遠方。
前路,直指興京。
翌日。
大瑞的政治中心,興京城,正因為即將到來的會試,而發生著變化。
說是因為會試,其實也不準確,主要是從各地匯聚過來的舉子,以及他們的從屬、家人,開啟了興京的隱患。
最明顯的表現,就是物價飛漲,每斗四五十文的谷米,如今已漲到了近百文!
直接翻倍!
這意味著,拿著同樣的錢去買谷,到手的只有原來的一半。
巨大的反差,連權宦大富人家都要受到影響,畢竟要維持著一大家子,每日耗費頗多,再加上人際往來、上下打點,這錢是怎么都不嫌多的。
至于普通人家,那就更不要說,本來日子就過的緊巴巴的,這物價一漲,家中財富迅速縮水,影響可謂深遠。
古代社會,民以食為天,并非單單指代吃飯,糧食的價格一漲,其他物價也會隨之上揚,令生活成本成倍增加,生活拮據。
生活在國朝首都,雖說寸土寸金,但住的房子輕易難以變現,又受到戶籍約束,住戶不能朝生活成本低的地方流動,是以這里的百姓過的并不滋潤。
不過,自古以來,無論是什么人,遇到不順,總歸要去找個仇恨目標,更何況,這物價本不是小民小戶能夠掌控的。旁人也難以明白其中奧秘,京城百姓自然要找個具體的目標,將仇恨轉移過去。
這不是什么劣根性,面對困苦局面,人總歸要有所抵觸的,不可能甘之如飴,只是這樣一來,就苦了其他人。
這興京百姓如今的仇恨目標,正是那一名名遠道而來的舉子。
最直接的表現,就是每名入城舉人。都會享受到一路的“注目禮”。
“羅兄,這興京的人,怎的這般奇怪,他們看咱們的目光里,似乎滿是惡意?恨不得將咱們給吃了?”
興京城南門,兩名通過盤查的舉子,正緩步走著,二人能看出明顯的年齡差距,年輕的那個。在行走間,感受著沿途百姓投過來的目光,忍不住就說了一句。
“不瞞賢弟,為兄也有相同感覺。”年紀大一些的書生朝周圍打量幾眼,臉上露出一點不自然的神色,“興許興京人便是這個樣子吧,我們在劍南道是舉人老爺。受人尊崇,但在這京城里面,處處都是大官、大富。這里的百姓見多識廣,又怎會把小小舉人放在心上?不說這些了,咱們還是趕緊找間客棧落腳。”
“是這個理。”年輕的書生點點頭。
他們兩人一身從簡,沒有什么書童、仆人跟著,只是各自帶著一個書篋,就這樣頂著一道道并不友好的目光,漫步街道,幾次詢問之后,終于來到了一家客棧門前。
“這客棧看上去有些破舊,應該有些念頭了。”年輕書生嘀咕著,與另一人進入其中,但在問了價錢后,立刻大吃一驚。
“怎的這么貴?這一晚上的價格,在別的地方,都能住上十天半個月了。”
“這和其他地方能一樣么?”柜臺后的掌柜不以為然,也沒有哄人,顯是見多了,他帶著一股蔑視神態,看著面前的兩名書生,“這是國都!我們這個價,已經是低的了,您二位再往城里走幾步,哪家都要比這個價高!”
年長書生忍不住道:“我在城外村鎮問過價,也不過比其他地方貴個一兩倍,哪有你們這樣,直接就漲十倍的?”
“城外和城內能一樣么?”掌柜輕蔑的看著兩人,抬手朝大堂指了指,“咱這有諸多趕考的舉人,你們住在這里,能和他們交流交流,了解情況,若住城外,可就沒有這個便利了,而且這里離內城不遠,消息靈通,有什么消息,都能在第一時間得到。”
就在三人說話的時候,門外又進來一名儒生,個頭不高,有著一個鷹鉤鼻,臉色陰沉,他來到柜前,從懷里拿出幾張交子,拍在案子上。
“掌柜的,開間房!要快!”
“喲,公子回來了?怎么樣,老頭子沒騙你吧,里面的客棧只能更貴。您瞧,這就還剩三間房,再晚來一會,就沒了。”說話的時候,這掌柜的還刻意的瞟了邊上兩名書生一眼。
待鷹鉤鼻書生隨小二上樓,開始的兩名書生商量了一下,走了過來,說是要一間房。
“你們兩個人,就住一間?”掌柜露出鄙視之色,看的二人面露羞色,但沒有多說,拿筆在簿子上寫了幾個字,隨后問道,“姓名報一下。”
“還要通報姓名?”兩名書生都愣了一下。
“這是自然,你們來這是去參加會試的吧,到時考中了進士,上了大榜,是要有人過來報喜的,不知道名字,怎么報喜?”掌柜的自顧自的說著,“不光名字,你們的身份文書,也要交給我,讓我辨識一番,呈報有司。”
“身份文書也要?”兩名書生遲疑起來,這文書是他們的身份憑證,普通百姓行走天下,入城過關,都要出示路引,往往到了一個地方,就要重新開據,十分麻煩。
而身有功名的讀書人,只要有身份文書,就能暢通無阻,隨心游學,是十分重要的東西,輕易不能離身。
“怎么?還怕老頭子騙你們不成?我拿你們的文書做什么?又不能自己去用?”掌柜說著停了筆,“若是不信,盡可離開,去其他客棧問問,只是到時候,咱這里客滿了,你們可就悔之莫及了。”
“這…”兩書生與那掌柜對視片刻,最終敗下陣來,“我等自是信的。”隨后就報上了姓名。
“羅家云、周貫…哦?從劍南道來的?巧了,我們客棧的廚子也是蜀中出來的,燒得一手好菜,卻拜了個古里古怪的神祇。”
年長書生羅家云道:“應該是拜得灶公,我劍南道的客棧、茶館幾乎家家都拜灶公,就連尋常人家,拜灶公的人也是越來越多,能保家中平安。”
“灶公?”掌柜眉頭一皺,并不接話,隨后討要了二人文書,便催促他們上去看房。
等兩人走了,那個鷹鉤鼻書生又施施然的走了出來,與掌柜對視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出了客棧。
“又騙到了兩個,單是看精氣神,就知道這兩個書生心思純粹,是不可多得的讀書種子。”掌柜的看著手上文書,低頭用力一嗅,露出迷醉之色,“就算興京有龍氣、官氣等諸多限制,依舊能聞到那種寄托了十年寒窗的愿念心思,當真是美味至極。”
想著想著,他招呼一名小廝,將文書遞過去,囑咐了一句“快去快回”,便打發小廝離去。
一刻鐘后,羅家云和周貫從樓上下來,回到大堂,找了張桌子坐下,也不叫菜,就這么干坐著,凝神側耳,聽著大堂里眾人交談,想要了解一下興京情況。
不過,聽來聽去,卻沒有多少和科舉有關的事情,周圍的人多是圍繞“變法”、“糧價”、“北虜”等話題敘述。
“北邊的戰事如何了…”
“據聞,最近就要頒布市易法了…”
“市易法是要革興京商賈的命,引得他們孤注一擲,提高糧價,想要守望相助,這才造成如今局面,卻讓我等趕考之人背了黑鍋。”
“聽說這次科舉,乃是王相公親自過問,不知會考些什么?是和從前一樣,以經義典籍為主,還是會涉及相公倡導的新學?那新學,我可不熟悉。”
聽了半天的羅家云和周貫,終于碰到了和科舉有關的話,立刻豎起了耳朵。
不只是他們,其他幾桌人,也都停下話頭,將目光投了過去。
那人同伴也不負眾望,回道:“這可不好說,新學倡導幾年,相公縱然心急,應該也不會直接用新學替代經義,只是觀如今情形,新法當政,這次會試的策問或許和國朝局面有關。”
“國朝局面?莫不是這糧價突漲?要我說,糧價漲并非壞事,谷賤傷農,貴一點也有好處…”
“,你家經商,倒賣谷物,當然這么說。”
“其實此話倒也有理…”
眾人再次議論起來。
“谷物糧價么?”
羅家云咀嚼著這么幾個字,目光無意間掃過一人,發現其人正面露不屑,似是看不上屋中考生。
旁邊,周貫則道:“黑面相公親自過問會試?那可要好好揣摩一下了,新法在劍南道也施行了一些,我等也有切身感受,不妨好生研究一番。”
“正該如此。”羅家云點點頭,收回目光,心思又落到科舉上,但忽然又道,“不知慎之是否也到興京了,還要打聽打聽。”
同一時間。
興京內城,皇城之中,政事堂內,正有名老人拍桌咆哮。
“我看王黑面是瘋了!科舉取士,國之大事,豈能朝令夕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