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一向和善的周東義,此時怒發沖冠,蒼老的面容上,毫不遮掩的爆發出怒意,配合著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與其文思相合的秩序之力,怒火立刻在旁人難見的層面上,掀起了一陣狂風駭浪!
樓下、樓上的諸多儒生,登時心頭一寒,卻不知緣由。
但這只是個開始,除周東義之外,房間里的其他幾名大儒、先生,同樣面色不豫,崇禮書院的許世鐵青著臉,千書齋的龐楚則眉頭緊皺。
連韓逸、小陳先生也面生不快,整個房間里,也就只有春秋書院的鄭丘老人還算平靜,不過,即便如此,依舊能從老人那緊緊握住筆桿、微微顫抖的枯瘦老手上看出一點端倪。
怨不得他們生氣,這上古之景,本就是讀書之人難以割舍的向往,做學問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功名利祿已很難再動幾人之心,轉而追求更為純粹的道理。
其實這也正常,但凡還有紅塵之心的人,多在官場之中,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韓逸他們這些人,就算關注時局,也不再是單純的從朝廷、王朝的角度思索,而是轉而關注周圍的一切。
道理,本就隱藏在周圍,天災中有道理,平淡生活中也可見玄奇,從天下事、身邊事里總結出一套規律,與自身學派相合,發展書院學說,流傳后世,才是正道。
在這種局面下,上古時的景象有著特殊價值,那時的人道雖不成熟,卻也沒有如今的繁瑣,能更容易看出本質。
說白了,人道就像一棵樹,上古時的景象。就是去掉了枝葉,留下來的樹干,是一切的本源,了解了其中真諦,自能更好的把握方向,不讓這棵樹歪斜、死亡。
不過,想弄明白上古之景并不容易,因為很少有人能曾親眼目睹過那個時代,大部分的人只能靠著書籍所載去推測,結合身邊的生活加以比對。猜測圣賢著書立說時的情景和想法,以此注解經史典籍。
但學派學說不同,出發點就會有偏差,推測出的上古景象自然不同,以此發展出來的人道主張,甚至會南轅北轍,生出諸多爭端。
不過,能走到參悟上古這一地步的大儒,經過一生波折。心境蛻變,到底和那性命之道的修行者不同。
性命之道的修士,注重的是自身,要長生久視。時間一長,隨著親人朋友的死亡,修士的感情逐漸淡漠,對外物、乃至自身的族群、國家。都不再具有感情。
而大儒不同,他們不修自身,而是關注人道。偏偏這樣一來,生命就很短暫,卻也催動著他們不放過任何一個求知的機會,哪怕行將就木,碰到了新的學問,一樣會爭分奪秒的汲取,然后留下記載,供后人參考、學習。
因此才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說法,朝夕之間的時間,便是留下記載的時間,為的是傳承人道。
而今,邱言觀想出的上古景象,對韓逸他們來說,就是次難得的機會,這景象之真、之細,令人難以置信,就算不是真實,也有很大的參考價值,是以他們不惜放棄其他,專心參悟。
這些上古景象,當然不是邱言杜撰,而是有根有據的。
他的前世,雖然道法神通式微,但科學技術發達,通過考古發掘和諸多儀器,對上古、遠古、太古的事情進行重塑,再由社會學、心理學的學者推測當時的社會結構。
這些知識,放在古代,那是千金難買,往往會成為一個學派的核心傳承,而在邱言前世,信息大爆炸,幾歲的孩子都能輕易獲知。這便讓邱言對上古之治有了大體概念,了解其內在的社會構成和分工。
除此之外,更巧的是,邱言曾游遺蛻之地,那片地方也有人類,處于文明起步的階段,所言所行,與上古情景幾無二致。
如此一來,遺蛻之地的上古表象,前世所學的上古內核,再加上剛剛領悟的萬民之心,構建起一個上古之景,也就順理成章了。
幾位大儒的學說,源自圣賢之語,經過千多年的發展、完善,早就今非昔比了,卻都有一處根源,而今得到機會,參悟上古之景,立刻有了諸多收獲!
可隨著邱言收攏文思,上古之景漸漸崩潰,好不容易被幾位大儒、先生,以秩序之力穩固下來,用各自的文思各自定住一片景象,勉強維持。結果,因為一到秩序之力的突然變化,平衡崩潰,那上古之景,已然消弭!
這種事情,就算是脾氣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忍得下來!
“運轉秩序之力的小子,必須要受到懲戒!”龐楚從位子上站起來,吐出了這么一句,準備運轉文思去將那人攔住。
但小陳先生卻搖了搖頭:“此事雖因他而起,但本是無心之失,豈能遷怒?”
其他人雖然心有怒氣,但也不得不承認小陳先生說的在理。
“話雖如此,但亦要有所懲戒,不然豈非姑息縱容?此事你們不要管了,交給我就行,”周東義說著話鋒一轉,“眼下當務之急,是印證感悟,這上古之景不是邱言觀想出的么?不妨找他一問。”
“不錯。”許世立刻就表示同意。
就在這時,幾聲急促的呼吸聲從旁傳來,隨后席慕遠、甄知佐、安錦、鄭益等各個書院的頂尖人物各自吐氣,睜開了眼睛,一個一個都露出了歡喜表情,不少人的精氣神有了變化,一雙雙眸子流露出晶瑩光澤,這是學識大進、心境蛻變后的表現。
站在周東義身邊的席慕遠看見老師,露出笑容,平息了一下心中意境,吐出一句話來:“民生休戚、人品邪正,老師,弟子從剛才的意境里得了點心得,我知道這是源自邱言之念,但里面還有缺陷,且聽弟子道來…”
說話的時候,席慕遠的臉上,呈現出豁達、頓悟的味道,說出來的話在房間中回蕩,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的這個舉動并不顯得突兀,從來弟子心有所悟,都會告之于師,讓老師指點,從而傳道授業解惑。
他席慕遠從前行事也是這般,說出一番見解,受到周東義的贊許,再得些許點播。
可是這一次,情況卻有了變化。
周東義正壓著怒火,又急著去找邱言,哪還有心情聽席慕遠說話,不等對方說完,就擺了擺手道:“慕遠,你有收獲,這是好事,等回去書院,再詳細與我說一說,邱生才學深厚,你從他的文思里面有所得,當謹記在心,日后多多向他討教才是。”
話落,這老頭看到其他幾人都走出了房間,不愿落后,趕緊加快步子趕了過去。
“這…”
周東義這一走,留下了一臉錯愕的席慕遠,其他人同樣感到一頭霧水,他們之前感悟到時候,物我兩忘,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不過,小陳先生等人已經出去了,他們卻不敢留下,萬一屋里的文章丟失,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所以稍微愣神,便緊隨諸老身后,魚貫而出。
只是走的時候,席慕遠恍恍惚惚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這次心有所得,立刻就要說出來,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必邱言差,可自己的老師不僅沒有在意,反而讓他以后向邱言討教,不就等于在說,自己今日所感,都是邱言的功勞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么一想,席慕遠心境一片混亂,等他來到樓下,見幾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不管不顧,只是問邱言的去向,立刻越發不甘,連那剛剛得到的感悟,都有了混亂跡象。
“這個邱生,怎么走了?”
另一邊,得知邱言離去,幾名先生都露出失望、遺憾等神色。
“說起來,他突然收攏文思,這才令上古之景崩潰…”
見情況越說越亂,韓逸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壓低聲音道:“諸位,我等本來是要提攜后進,結果反倒讓后進給提攜了,還有什么好說的?你們不要忘了,咱們還要品評文章,寫下批語,排列名次!”
“還有什么可排的?”周東義這時回過神來,知道自己等人有些失態了。
不過,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人更加失態——
旁邊突然爆發出一陣爭吵,然后有人不顧幾位先生在場,直接大打出手!
“怎么回事?”周東義一臉錯愕,“怎么亂成這樣了?你們是來品文的,還是來辱斯文的?”
聽到質問,扭打的人停了下來,但卻同時抓著一張桌子,誰都不肯退讓,周圍更圍著諸多虎視眈眈的儒生。
“落山,你把事情給我說清楚。”周東義認出了一名儒生,是他九淵書院的一員,立刻就詢問起來。
同一時間,高松、韓薇兒等人,也都走到老師、祖父身邊,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如今諸老出面,爭奪的局勢也就隨之改變了。
“你說什么?邱言在棋盤上寫了篇文章?能通心透智?”周東義滿臉驚奇,往前走去,沿途之人紛紛退讓,讓他暢通無阻的來到桌前。
看著桌上的墨跡,這位老人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