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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文生波折,諸儒評邱

  幾天前,在韓府門外,席慕遠初見邱言,聽對方言及入林,頗有些嗤之以鼻,畢竟他席慕遠自幼聰慧,不會覺得自己比別人差。

  只是,當時看來荒誕的話,而今卻已成真,讓席慕遠有些難以置信,提前入林所需條件,他心中清楚,當初自己能夠入林,雖有自身文章之功,但亦借了外物,不然的話,也難以成行。

  幾息之前,席慕遠還覺得自己與邱言地位不同,對方只能在外與人對弈,而自己卻能就近聆聽諸先生讀文,可一轉臉,居然就要聽人去讀邱言的文章了,這等反差,可謂巨大。

  不只席慕遠,那甄知佐、安錦等人聽到了這番話,同樣表情各異,但都沒有出聲。

  而后,就見周東義將那文章拿了起來,展開后,點了點頭:“原來是這份困知勉行,這一篇文不錯,雖不入三甲,但列個四五位還是可以的。”

  這一次開啟心路的文章,不足十篇,卻都是出自東都佼佼者之手,能位列中游,已經堪稱不凡。

  “哦?”其他幾位正在品讀的先生也都來了興趣,幾人起身走來。

  文軒品評,最后要在文章上寫下批語、注釋,透過圣賢紙,傳給林中魂,只是這批語要等所有人都瀏覽一遍后,才會動筆。

  眼下,文章上還是干干凈凈,只有一行行工整字跡。

  “這邱言書法不錯,端正飽滿,隨心而不逾矩。”許世走過來看了一眼,首先浮現出來的就是對邱言文字的感官。

  龐楚亦靠近過來,見了文題,笑著說了一句:“困知勉行,學者之事也。不經歷困難,如何去思索人生?又怎么啟迪心智?那賀書長一帆風順。反而心有局限,要經歷挫折后,于民間感悟,才有所成,不然的話,想要凝聚文心,至少還要三年之功。”

  小陳先生也點了點頭:“不錯,從這方面而言,邱言是書長的恩人。”他并不因賀書長是自己書院的弟子,就有所偏頗。

  鄭丘顫顫巍巍的抬頭。眼睛一掃,將邱言之文收入眼底:“青史早就點明,逆境可以明智,窮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沒有一點經歷,如何會有收獲。”

  他的聲音擴散開來,落入甄知佐等人耳中,令幾人心田一動。感覺心中多了顆種子,立刻就明白過來,意識到這是老先生有意在點播自己,頓時肅容。

  可這幾句話落在席慕遠耳中。卻讓他的心中升起一點火,臉上泛出一片熱,有種身受煎熬之感,畢竟在他心里。一直都在貶低邱言。

  這倒不是偶然,二人年歲相當,可邱言甫一至東都。便闖下偌大名聲,自然讓席慕遠生出攀比之心,有心要壓下一頭,結果卻總是不隨人愿,難免漸走極端。

  “邱言不過恰逢其時,寫了一篇文章,趕上文壇盛事,才能引得諸多先生評判,對一篇文章議論。”

  話雖如此,但在他的心底深處,未嘗沒有同樣渴望,希望一文而動諸賢,只是眼前這事發生在其他人身上,自然心有不甘,轉而厭惡。

  其實,品評文章,本就是諸人隨心,在席慕遠等人進來前,也有幾篇文章激起了諸多先生的興趣,交談品味,偶有歡笑,本就無可厚非,非是邱言一人獨享,只是恰巧被其他人碰上罷了。

  同樣的事情,落在不同心思的人眼中,會有不同的味道。

  便如此刻,在甄知佐看來,眾先生對邱言的品評就是理所應當的。

  他從這些評語里,得了不少收獲和感悟,除此之外,當初他力排眾議迎邱言入理宗書院,雖未成功,可邱言名聲漸起,連帶著他甄知佐的名氣也緩緩漸長,有了個慧眼識人的名頭。

  而今,諸多先生對邱言的認可,無疑是對他甄知佐眼光和胸襟的認同,是以心中生出欣喜。

  后生們的心思,幾位先生當然不會在意,他們都在品味邱言的文章,不時發出感慨。

  突然,許世看到了一句,皺起眉頭:“這‘千魔萬怪眩瞀變幻于前,自當觸之而碎,迎之而解’一句,有些出格,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不是堂堂正道。”

  “此言差矣,”龐楚卻是搖搖頭,笑了起來,“這句話并無不妥,如那兩軍交戰時,自然是要抓住時機、一擊制勝,但凡能勝,哪里還有其他?這道理放諸四海皆準。”

  許世還是搖頭:“這是以軍陣行伍之事來解此文,可那是兵家之念,我等為學,為的是傳諸天下,成萬世萬民之準則,豈能行詭秘之事?人心本就多變,表率之禮不能復雜多變,不然就會生出漏洞,反倒催生了鬼魅人心。”

  眼看兩名相對年輕的大儒,居然因為邱言的一句話,有了要吵起來的趨勢,甄知佐等人面面相覷,但知道不是自己能夠攙和的,不過,從二人爭論的話語里面,他們品出了一點道理,有人覺得許世之言有理,有的則是認同龐楚的主張。

  席慕遠見了這一幕,卻從低落心潮中回過神來,心生喜意,覺得邱言之文興許會惡了一位先生,同時,他注意到其他幾名先生,這時都露出了思考之態,顯然是在評判邱言之語的優劣。

  “儒道中庸,微言大義,很多事要隱在簡單言語中,不該挑明、說透,否則會給人留下言語不慎的印象,邱言這一句,寫過了。”

  就在席慕遠心中評判之時,許久不言的韓逸突然開口說道:“兩位切莫爭吵,莫忘了更羸與魏王之事?”

  聽了這話,諸人心頭一動,就連甄知佐、鄭益等都是心頭暗動,念頭一轉,明白了韓逸意中所指。

  這是祖龍未統之前,諸侯并立時的事情,兩個人名或許不好理解,可若換個名字,世人便比較熟悉了——

  《驚弓之鳥》。

  卻是說那魏國之主與更羸(gēngléi)站在高臺上,仰頭看到天上有鳥飛過,更羸便說自己能不射箭、只拉弓,將鳥射下來。

  魏王自然不信,結果卻讓他大吃一驚,更羸拿起弓來,弦動鳥落。

  魏王感嘆不已,更羸卻道:“這是只受傷的孤雁,因傷而飛得慢,離群所以叫聲悲慘,一直處于恐懼中,一聽弦響,就急欲高飛,引起傷口撕裂,所以才會掉下來。”

  懷傷離群,被孤獨與恐懼圍困,消磨了心志,便是驚弓之鳥的根源。

  但此事卻從側面表現出了更羸的本事,說明此人善于觀察,而且技藝高超,才能做到這般地步,抓住時機,一擊得手。

  韓逸這時提起此事,一方面是證明邱言寫下的那句,不只局限于軍伍,在其他行業一樣適用,甚至能運用于日常之中。

  除此之外…

  “老相國說的不錯,”龐楚點點頭,“抓住時機、一擊制勝,體現的不是急智和鬼魅心思,而是深厚的積累,時刻做好準備的心態,如此一來,機會到來時才不會失手,是堂堂正正之道。”

  這話一說,其他幾名先生也緩緩點頭,而許世則是沉默不語。

  甄知佐等人感到豁然開朗,而席慕遠卻是面色陰沉,雖有所感,卻不愿深思,心緒完全被情緒操縱了。

  這時,突有一名先生說道:“以這幾句而言,此文當入三甲,何以周公只說能得四五之位?”

  這話一說,其他人也感疑惑,那席慕遠忽然想通關竅,心下一動:“莫非邱言此文其后有不妥之處?不得老師之意?”

  這樣想著,他收斂心中念想,目光再落紙上,看了下去,其他人亦有類似動作,那讀文的龐楚繼續讀了下去,當他念道“有根方生,無根便死”這一句的時候,卻是皺起了眉頭,停了下來。

  同一時間,聽到了這句話的人,心中都生出一種詭異之感,感到這句話和整篇文章的基調,略有出入。

  席慕遠本就最為上心,心弦早就緊繃,這時候念頭一轉,就明白了緣由。

  “原來如此,邱言的這篇文章,前面的部分,體現出來的,都是面對困境并不懼怕的意境,潛心積累、時刻準備抓住機會,是一種果敢、猛進的態度,但這一句‘有根便生,無根便死’,卻詮釋著隨遇而安之心,和整片文章的神韻割裂,顯得思路混亂,足以降低一個評價。”

  席慕遠身為周東義之徒,眼光、學問自有可取之處,雖說最近心境不寧,可文思尚在,稱心異象,很快就想通了這股詭異之感的緣由所在,心里不由冷笑起來。

  “我還道這邱言如何了得,現在看來,其思其想尚不完善,甚至有些自相矛盾,并非不可戰勝,其實也是個逢運之人。”

  這么一下,他心里因邱言之文生出來的壓迫感,立刻就消散許多,漸漸寬心。

  那甄知佐等人,此時也都想明白過來,一些人覺得有些可惜,一些人搖頭不語。

  只是,幾名先生卻是各自皺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同一時間,在樓下看了好一會兒的多魯,這時敲開了晏王的房門,晏王出門相迎,但那臉上神色卻不甚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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