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樓中似有趣事。”
幾人一走進來,看著大廳中的景象,就有人發話出聲,這說話的人,是與邱言有著一面之緣的席慕遠。
這一群人里面,除了甄知佐、席慕遠外,還包括了曾與邱言照過面的春秋書院鄭益、九淵書院的安錦。
余下幾人,也是各自不凡,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能牽動他人心神,每一個身上都有種養氣深厚生出的氣勢,一入樓中,立刻擴散出一陣氣場,令周圍儒生下意識的避到一旁。
那些認出幾人身份的,更是噤若寒蟬,連連問候。
這些人乃是東都幾大書院的中流砥柱,真正的核心人物,每個都堪稱旗幟,論地位與崇禮書院的高松不逞多讓,甚至猶有過之。
幾人入樓所選擇的時間亦不同凡響,文軒品評雖無硬性規矩,沒有明確流程,表面來看,只是文人間的聚會,可類似之事,從前也曾發生,所以大致能夠估算時間,很多人都明白,再過不久,幾位大儒、先生批注完畢、排了名次后,就會露面,那時候,品評就算是正是開始了。
算算時間,其實迫在眉睫,在這個關頭過來的人,算得上是壓軸人物,也就是俗話中的姍姍來遲,把握住了度,能體現出與旁人不同的身份地位。
這也是席慕遠特地營造出的局面,他在途中先是遇了高松,與之論戰,略占上風,接著碰上了其他書院的好友,談話之后,又遇上了甄知佐、鄭益,跟著寒暄問候,最后。又有意外來客,與眾人一一見禮。
一來二回,消耗了的時間,都在席慕遠的算計中,等到了文軒樓,便就形成了這種最后到來的局面。
不過,按席慕遠的想法,他們走進樓中時,面對的肯定是一雙雙充滿驚訝、敬畏之意的眼睛,可眼下。迎接他們的雖說也是充滿敬畏之意的目光,但數目卻太少。
目光一轉,席慕遠注意到,大部分人正圍在大廳一角,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外面的儒生,還踮起了腳尖,伸長了脖子,拼了命的往里看。有人直接站在旁邊樓梯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不時點頭。
“諸位先生應該還未將文章排出名次,沒有傳閱諸人。怎么他們都圍在一個地方?”席慕遠按捺心中不快,順勢看去,故作無意的說著。
這話剛落,門外就傳來一個粗大嗓門——
“席先生既然好奇。咱們不妨過去一看,自然能知分曉。”
聲音落下,走進來一名壯漢。虎背熊腰,穿著深衣,卻被鼓脹的筋肉撐得繃緊在身,給人一種強健有力的感覺。
這人進來后,摸了摸頭發,他的頭發被頭巾箍住,歪斜、散亂,能看出是臨時扎起,大概是匆忙間,沒有仔細大理,亂糟糟的,可謂不倫不類。
其人的皮膚略黑,模樣、神態和中原人迥異,給人一種兇悍感覺,說話時,音調雖準,卻殘留著一點尾音,略顯怪異。
只是,這般兇悍之人,此時正面掛和善笑容,對席慕遠、甄知佐等人表達出了恭敬和推崇之意,言語間禮數周到,比之普通的中原人士還要來得熱情。
“多魯兄說的不錯,便過去看一看。”席慕遠微微一笑,對這名壯漢很是友善,并叫出了名字。
這人,正是曾與晏王同行的多魯。
能看的出來,這多魯因樓中的書香氣息,正壓抑自己的性子,在席慕遠說話的同時,他朝著周圍打量幾眼,毫不掩飾的露出了羨慕之情:“不愧是中土天朝,連樓中布置都有講究,我一介粗人,看不出精妙,卻也能從細微處感受到不凡深意,仿佛能安神靜心。”
甄知佐則道:“這文軒樓主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這次之所以同意將此樓列為品評之處,還是看在幾位先生的面上。”
“原來如此。”多魯趕緊向甄知佐致謝,姿態擺的很低,只是在低頭行禮的時候,那雙眼睛中爆發出一陣精芒,流露出貪婪,有種想將周圍的一切、都奪到手里的沖動,只是等他抬頭,這眼中的異狀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敬重之色。
因為視線角度的關系,周圍人并沒有發現異樣。
說話間,幾人踏上樓梯,沿途儒生認出幾人身份,紛紛行禮退去。
多魯又道:“天朝果真人人知禮,上下有序,若我們草原也能這般,那就好了。這次回去,還望幾位能賞臉,也好讓我等草原子民,沐浴天朝文思。”
席慕遠笑道:“多魯兄,你還真是會見縫插針。”
多魯搖搖頭道:“中原不是有句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么,某家相信,只要鍥而不舍,一定可以打動諸位先生。”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在甄知佐幾人身上掃過,一臉誠懇,卻沒有得到回應。
雖說受到冷遇,但多魯絲毫沒有氣餒的意思,還是笑著。
“行了,這件事情,暫時還是不要提了,如果有心…”席慕遠正在說著,但話聲卻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臉上,瞳孔猛然一縮,倒映出一個身影——
那是正在下棋的邱言。
他們幾人此時走到樓梯上面,居高臨下,視線越過了人群,落在里面,將邱言與人對弈的畫面看了個清楚。
“恩?這不是邱言么?他也來了這里。”甄知佐見了,不由出聲。
“豈止如此,依我看來,邱公子此來,所圖非小啊。”那春秋書院的鄭益,亦出言評論,臉上始終帶笑。
“咦?”多魯順著幾人的目光看了過去,視線掃過下棋的兩人,最終停留在邱言身上,“這不是晏王的那位故人么?”
他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邱言,心中一動。
幾日前,他與晏王接觸,正好碰上邱言,在聽了楊影的一席話后,多魯認識到了邱言的不凡,生出結交之心,但卻被晏王攔下,最終不了了之。
事后回想起來,他不免暗嘆可惜,卻沒想到,會在這里再次遇見。
“這一次,可不能輕易放過了…”
正在多魯思考之時,棋局已見分曉,就見邱言對面那人嘆息一聲,接著便投子認輸,起身后,又對邱言躬身行禮,態度恭謹,言語客氣。
不只此人,桌案周圍,有三四人立于一旁,從這幾人表情細微之處,能看恭敬之意,邱言起身的時候,幾人都是退后兩步,隱隱有種行弟子禮的味道。
那胡姓男子赫然也在其中。
實際上,從高松認輸、胡姓男子出面后,已過去了五盤,在這五局中,只有一人真正下完一局,其他人都是中盤認輸。
“連江漢都不到中盤就認輸了。”
“這邱言真有這么厲害?”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些下了棋的人,氣息似乎有些許變化…”
“不應該啊,手談對弈,比拼心智意志,本沒有定勢,這邱言的棋力并非高絕,沒理由逼得這么多人中盤認輸,而且其中不少都還占據優勢。”
“無論如何,這邱言是要聲名鵲起了。”
“這人本就有著名聲,這次過后,免不了名聲大噪。”
議論聲傳來,讓席慕遠面色越發難看,而那多魯卻是兩眼放光,同時聽著甄知佐等人的交談,慢慢的了解了邱言的根底。
當多魯聽到論敗賀書長、引動小陳先生之事,眼睛里迸射出強烈的情緒波動,恨不得立刻下去與邱言結交,好在知道輕重,知道這時離開,等于得罪在場眾人,便又生生忍住。
“且忍一時,我現在下去,并無優勢,邱言既與晏王有舊,我則幫了晏王大忙,用這個人情,換取晏王引薦,應該沒有問題,如果能將此人請回草原…”
他的心中思緒起伏,定下計來。
“這邱言,這些日子也算有些名聲,出現在此也不算意外,只是品評還未開始,他卻在那里對弈,未免顯得不夠莊重。”席慕遠搖了搖頭,他發現了多魯的神色變化,更是注意到邱言身邊幾人,對邱言的那種態度,心中閃過不快,有心要壓一壓邱言的氣焰。
“高松也在那湊熱鬧…”又看了一眼,席慕遠回頭對身邊幾人道:“算了,先不管這些,前日我曾與老師說過,想要聽諸位先生教誨,老師許我入屋靜默旁觀,又說機會難得,各位若是有心,不妨同去。”
說著,他對多魯露出歉意笑容:“多魯兄還請恕罪,這…”
“席先生不必多說,某家明白。”多魯擺了擺手,“我自草原而來,此時不方面拜訪諸位先生,正好上去與王爺見面。”話雖如此,但他難免露出遺憾之色,連帶著對邱言的心思都淡了許多。
“可惜,那屋里是東都文道最頂尖的幾人,放眼天下,恐怕也能占下幾斗才學,若能拜訪,留下印象,說不定…”
從多魯的臉上看出了其人遺憾,席慕遠心下得意,覺得搬回一局,他又轉頭看了邱言一眼,不再多說,接著便領著幾人上樓。
“就算你在此鬧翻天,名動東都文壇,也不過是個求學的士子,而我卻可與諸位先生同屋,近聽妙語,如此一來,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