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抓捕儒生的事,已經持續了近半個月,但凡經過此鎮的儒生,都被抓過,沒過多久就放了,但看這情景,人雖放了,卻將才華和學識奪去了!難怪我說了自己是劍南道解元,不禁沒能平息麻煩,反而惹禍上門!這是懷璧其罪!”
邱言想起在鎮上得到的信息,感受著白玉鎮紙上,道道文思中有關追求、寄托、努力、不懈等情緒的念頭,怒火逐漸升騰。
這些情緒,源自一個個學子對未來的憧憬,無論品質如何,總歸要付出努力,忍受幾年、十幾年的孤寂,才能積攢出學識,但眼下這些情緒、念頭,卻好似無根浮萍一樣,緩緩消散!
“奪取學識、文思,神魂修士沒必要這么做,這修士出現在這里,該來的晏王卻不見蹤影,這背后的主使應該很清楚了,只是他一個皇家王爺,奪士子的學識做什么?這些學識離開正主后,就會凝聚成文思、感悟、記憶,貿然吸納只會擾亂自身心境和記憶,有害無益。”
邱言已經看出,所謂奪取學識,是將與經義文章有關的記憶剝離出去,讓學子失去部分記憶,同時將多年養出的文思之氣奪去,如此一來,由知識和學問衍生出的感悟也就不存在了,但讀書本是修身養性的過程,單純掠奪,并不能改善心境。
“那修士說要奪了文心和才華,并非是指道心拳意,而是讀書、閱歷帶來的感悟,可感悟因人而異,豈能強行吸納?”
越想,邱言越覺得荒唐,目光一轉,視線穿過窗子,落在府宅深處。四座書架落了回來。經部書架還在微微搖晃,但很快平息下來。
收回書架,邱言沉吟了一下。
“這神魂修士只是初出入第三境,還不能百日出游、附念驅物,正好作為研究素材,探究一下神魂修士的特點。”
邱言的經部書架中,本就鎮有兩道神魂,都是在遺蛻之地中拿住的,其中一道與良交手時直接爆掉,沖擊對方。
余下一道。卻是團煙霧,有黑骷髏之稱,這個修士與邱言交手的時候,就能以神識駕馭部落民,練成陰傀。
不過,在遺蛻之地,修士和神靈都得不到補充,黑骷髏縱是三境三階,堪比五品神祇。可多年下來,消耗不小,又不能輕易出竅,最終被神靈本尊拿下。封在經部書架里面,日日以經文灌頂、教化。
但他到底是修為不低,時至今日尚未被教化,依舊留在書架中。
“這個神魂修士。肉身肯定還在府中,被我抓住,要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在這之前,我必須搞清楚事情的緣由,那晏王為何要抽離他人文思!學識來之不易,如有可能,還是要物歸原主的。”
念頭落下,邱言將玉佩放回腰間,抬袖一甩,充斥屋內的氣血散去,虛幻鳥籠也不見了蹤影,只遺留下茶杯碎片和水跡。
接著,他攤開手掌,屋頂上一團火焰落下,在掌內跳動不休,最后化為一枚符篆,依稀能看出一個“籠”字。
“這枚神通符篆,論威能比先前幾枚要強橫的多。”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卷書,用墨線裝訂串聯,書一翻開,“籠”字符篆就印入一頁。
做完這些,邱言將書放回懷中,腳下一蹬,人如離弦之箭般急竄出去,勁大速快,但因煉化了中樞魄,對勁力把握入微,未在地上留下痕跡,所有的勁力都運用出去,不見一點浪費。
他這一沖,人如影,急掠而過,深入府內。似為了方便神魂修士動手,正堂周圍竟沒留多少人,如此一來,更方便邱言行事。
漆黑房內,名為宗恒的瘦削男子擱下筆,看著桌上的書冊、紙張,陷入沉思,眉頭緊縮。
剛才,他飛出地魂,探查邱言虛實,從對方的氣運變化中,捕捉到一絲別扭的感覺,但烏鴉道人問的急,他怎敢推脫,只是意念一去,宗恒卻越發不安,這才推算起來。
眉頭越皺越緊,宗恒的眼中,閃過一枚枚細小符號,組合排列,最后凝結成一列文字。
突然,他眉毛一動,露出慌亂之色,低聲驚呼:“不好!上當了!那邱言用了層幻境偽裝,騙過了我的感知!難怪推算時,會有偏差!”
話未說完,宗恒就急急起身,向外走去:“先去匯報,不然…”
此時,離那烏鴉道人動手,只過去幾息時間,只是不等他走到門前,門就被人從外推開,陽光射了進來,將屋里的陰暗一掃而空。
“嗯?”宗恒心中一驚,生出警兆,余光掃過了門前的那道身影,大量信息在魂中浮現,接著轉變為推斷,傳入四肢,他腳下一動,扭了下身子,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向旁歪倒。
“咦?”門外傳來一聲輕咦聲。
氣束打在地上,激起幾塊碎石,跟著宗恒深吸一口氣,伸手向身側的一張椅子抓去,那張椅子的腿與地面相連,似是一處機關。
只是,手指將要觸摸到椅子腿的時候,他的心里卻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整個人驟然僵住,一動不動。
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明智的選擇,迅速的判斷,以及毫不猶豫執行的決心,不是個簡單人物的啊,不知如何稱呼?”
跟著,一名身穿儒服的青年邁步走了進來。
看著這道身影,宗恒的眼睛倏地瞪大,狠狠的吞咽了一口,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嘴里下意識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邱言…”
他奉命以地魂探查正堂,事先就得知了邱言的名字。
看著宗恒的表情,邱言搖搖頭,冷聲道:“正是在下,你這般吃驚,應該是想不通,為何們我能從神魂修士的手下逃出來吧?”
宗恒面色連變,他看到邱言出現,本還猜測是繞過了烏鴉道人,潛行至此,但聽了此話,再觀對方的篤定神態,心里推演,在剎那間就算出了事情經過。
苦笑一聲,宗恒搖搖頭:“看來,這次事情是失算了,你從進入王府,不對,應是看穿趙辟的底細后,就算好了這些吧?我等是想摟草打兔子,沒想到卻誤將老虎當成了兔子。”
“哦?”邱言瞇起眼睛,眼中閃過異色,“聽你的口氣,似已將事情的經過給推演一遍了。”
“這些事并不難推,你先前有心誤導,讓我錯估修為,明白了這點,就不難計算出前因后果了。”
“推算出來的么?”邱言彈了彈手指,“你以地魂窺伺,能度量氣運、感受血肉筋骨的顫動,若非我以意念干擾、幻境偽裝,還真要被你探了虛實,而且聽你的話意,剛才應該也算出了我的偽裝,好本事!好本事!不知你這地魂,是以什么為根本的?竟有這般運籌之能?”
宗恒從地上站起,整理了下衣衫,回道:“這不是什么,都是《綴術》基本,只要略有研究,就能推演出來。”
“綴術?”聽到這兩個字,邱言感到有些耳熟,下一刻,史部書架中流出記憶,讓他恍然,“原來是一代數算大家留下的算經,前朝曾將之列入《算經十書》,供國子監學子研習,不過因內容深奧,連學官都難以深究,最后廢而不理,終致失傳,怎么…”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書桌上,看到了那本書冊,從中捕捉到不同尋常的氣息,心頭浮現一句話語——
求星辰之行,步氣朔消長!
“好大的口氣!不過,史籍上確實提過,此書上算天文,觀星辰變動,下推歷法,明節氣四季,晦澀深奧。”
“沒想到時至今日,還有人聽過這本書的名字,難怪說你博聞強記,果然不虛!”
宗恒喘了幾口氣,面色平復了許多,眼中一副認命了的模樣:“我得罪了你,要付出代價,但卻有一求,望你不要遷怒此書,能讓其繼續流傳,此書內容博大,隱有大秘,不只能算天文歷法,更能算氣運消長,若勘破奧秘,甚至能明乾坤萬物,闡述世間百態!能盛人道!”
“哦?能盛人道?”邱言看向書冊的目光有了變化,眼底閃過一道光華。
接著,他收斂表情,對宗恒道:“奪人文思,乃斷根絕運之仇,就算是受人之命,也不能輕易帶過,總歸要有個說法,這且不說。我先問你,晏王為何要奪人文思?你也不要用謊話誆我,那樣并無意義,你不說,我一樣能得知,只是要花點功夫罷了。”話中的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宗恒倒也識趣,他很清楚,自己不說,這府里還有知情人,逃不出邱言搜魂的手段,終歸是要暴露的,所以一五一十的道:“王爺奪人文思,為得是不久之后的杏壇論道。”
邱言心中一動,臉上不動聲色:“哦?杏壇論道?和他人文思有何關系?”
“你竟不知?”宗恒看了邱言一眼,面露詫異,“杏壇論道,魂入士林,若無足夠的文思鎮壓自身,最后難免迷失其中,永世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