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暖花開萬物復蘇,比起經受暴雪影響的北陸道濕冷難忍的氣候,地處東海道溫暖濕潤的尾張國卻是另一幅景象,波及關東的大暴雪在瀕臨三河灣的溫暖海風吹拂下很快融化,早春二月就已經是春江水暖的好時節,比起冰冷帶不了更多溫度的北日本海氣候,尾張國真可以稱得上越冬的好地方。
清州城本丸,織田信長難得有一份清閑,帶著三歲的嫡子奇妙丸在花園里玩耍,歸蝶看著這對父子開心玩耍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和織田信長成婚十余年沒有誕下一個子女,就連嫡子奇妙丸也是側室吉乃生下的孩子,只是被她接到清州城里當作養子撫養。
隨著尾張國的事業蒸蒸日上,織田信長這個國主也越來越忙,歸蝶也是經常一連幾天難見到一次面,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除去幾位側室之外,還在城里養著幾個外室夫人,她總覺得這是她生不出孩子的緣故,心里對織田信長總是帶著幾分歉疚之情。
再看一眼這父子倆高興玩耍的養子,歸蝶不由自主的長嘆道:“這樣的景象多一些,更長久一些該有多好呀!”
很不幸的是一個小姓急匆匆跑來,打破這溫馨的場面:“稟告主公,有一封越后傳來的急報。”
織田信長忽然停下來,揉揉奇妙丸的頭發溫和的對他說道:“去找你母親玩吧!父親有事情要忙了。”
奇妙丸乖巧的點點頭,三步并兩步跑到廊下依偎在歸蝶的懷里,還不忘回頭望著他父親的動作。歸蝶摟著奇妙丸輕聲安撫著。告訴他自己的父親是一位了不起的武士。將來奇妙丸也要成為像他父親那樣的武士。
“主公!這是丹羽殿下傳來的信件。”小姓雙手恭敬的呈上書信便緩緩退下,織田信長拆開嶄信閱讀,不過片刻就皺緊眉頭:“鎮府公要阿犬和阿市姐妹倆一起嫁過去,這其中到底隱藏著什么含義…來人!傳令下去立刻召集評定會!”
織田信長翻身快步走向大廣間,在經過廊下時腳步遲疑者停頓下來,對摟著奇妙丸安靜端坐的正室夫人說道:“呆會把奇妙丸哄睡之后,歸蝶就把阿犬和阿市一起叫到天守閣敘話吧!呆會本家要和她們姐妹倆說一些事情。”
“殿下,是要把阿犬和阿市一起嫁到越后嗎?”歸蝶擔心地問道:“那位鎮府公殿下為什么會提到這么奇怪的要求呢?”
織田信長的眉頭微微皺起。猶疑道:“本家現在還摸不清鎮府公的態度,總之這是一件好事是沒有錯的,所以就麻煩歸蝶去和兩個妹妹透個口風,希望她們能多多理解吧!”
歸蝶猶豫地說道:“可是阿犬不是已經許配給大野城城主佐治信方殿了嗎?這樣佐治殿一定不會高興的吧!阿犬那里一定會很驚愕的吧!原本已經準備好嫁妝等待明年嫁入佐治家的,現在突然改換夫君…實在太匪夷所思,妾身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勸才好,”
“讓你為難了…”織田信長喟然嘆息道:“但是總歸是要面對的,就像父親大人要面對接連失敗的苦惱,佐治殿下那里本家會極力補償的!”
織田信長走的匆忙,甚至連午餐都沒來及用就召開評定會。歸蝶把奇妙丸交給乳母去照顧,就著侍女請來阿犬和阿市姐妹倆。不過一會兒就看到兩位身穿緋紅色描金朱鳥打褂的少女緩緩走來,這兩位少女乍看之下就像一對雙胞胎,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年紀約莫十四五歲,一個只有十二三歲。
年紀稍大一些的少女身材纖瘦個頭高挑,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杏眼里泛著盈盈春水,臉頰染著淡淡的紅暈眉目見流露出少女思春的淡淡痕跡,若讓尋常男子看到多半要神與魂授,歸蝶心知這未及二八的少女,多半是方才偷偷看過春畫之類的物什才會流露出這等嫵媚風情。
待嫁少女總要在已婚女子的教導下,辨識些婚后需要侍奉男人的尋常手段,一些膽子頗大的已婚女子還會揭開衣衫,拉著待嫁少女比劃著那些男人們作出的羞臊動作,如織田犬這樣的待嫁女子當然也免不得要經歷這一遭。
春畫就是最常用到的東西,幾乎每個武士家庭都有這么一兩幅收藏著,在這個枯燥的時代夜晚代表著欲望勃發,哪怕是道德高尚的武士,回到加力也免不了取出春畫與夫人玩耍一番,權作是閨房之樂的調劑品。
年紀稍小的女子還未及笄,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臉上的稚氣尚未脫去,相貌與她的姐姐有八九分相似之處,只是她姐姐的眉宇間帶著少女特有的矜持與嫻靜,而小女孩的臉上只有天真爛漫和無憂無慮的快樂。
“阿犬、阿市見過歸蝶姐姐!”兩位少女規規矩矩的行禮親昵的稱呼她為姐姐,這是她們織田家中特有的家風文化,織田信長從小就是個不拘小節的殺馬特武士,曾經做出許多離經叛道的怪異舉動,一度被家臣斥責為尾張大傻瓜。
織田家的女子被這個家督日夜熏陶影響,多少也帶著一些率性而為的性子,歸蝶是蝮蛇道三的嫡女自然也是非同一般,這些年里和幾個小姑子相處的到是十分和睦融洽,這也是她為何在沒能生出嫡子的情況下,地位依然穩固如初的因由之一,當然最大原因還是織田信長非常人所比擬,就看嫡長子名為“奇妙丸”便可知道此人的殺馬特性子多半是沒那么容易改回來。
“阿犬、阿市過來坐,讓妾身看看你們。”
兩姐妹乖巧的點點頭,輕輕的走到歸蝶的身旁坐下,好奇的打量著歸蝶奇怪的動作不知何故,歸蝶沒有回應她們疑惑的眼神。只是仔細看著兩個小姑娘極為相似的長相。輕聲嘆道:“妾身剛嫁過來的時候。阿犬就像奇妙丸現在這么高,阿市也才剛滿周歲,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你們兩姐妹也都長成大姑娘了。”
“歸蝶姐姐怎么了?”織田犬相對敏感一些,疑惑望著歸蝶深色復雜的表情,總覺得似乎有一些奇怪的事情發生過,于是紅著臉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是不是發生一些與阿犬有關系的事情呀?比如提前出嫁之類的…”
織田市的杏眼大睜,秀挺的瑤鼻輕輕一皺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嬌憨神情。嘟著小嘴說道:“誒?姐姐這就要出嫁了嗎?是要嫁給那個大野城的家伙嗎?阿市曾經偷偷看過他一次誒!長的好矮好普通呀!個子比姐姐愛許多,那么普通的武士做阿市的姐夫真的好奇怪,阿市為此失望好久呢!”
“阿市…你怎么能這么說佐治殿下呢!那可是阿犬的夫君呀!”阿犬又羞又氣的望著她的妹妹,其實她也偷偷的瞧過佐治家的嫡子,確實只是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武士,又矮又瘦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這樣的武士文不能安定領地,武不能建立功勛距離她心目中的夫君的影響差太多。
“至少要像兄長那樣的英雄…不!只要有兄長一半的氣度和才能就好了。”無數個日夜里織田犬默默的祈禱著神佛的眷顧,可是少女卻不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及的上他的兄長還是個未知數。
歸蝶看著這兩姐妹拌嘴的樣子只能輕輕一嘆。她知道織田信長這一代共有十一個姐妹,其中有四個已經嫁出去為人妻為人母。另外幾個年紀小的或者出身較低不受寵愛的基本沒資格愛本丸出現,這對小姐妹能在一起還是托織田信秀時代就特別疼愛的緣故。
織田犬是土田御前所生的嫡女,織田市則是土田御前的従妹為織田信秀所生的女兒,或許是因為阿市小時候的長相就酷似阿犬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同為土田家血脈的緣故,雖不是嫡女卻被土田御前當作嫡女撫養,織田信長也對這兩個妹妹十分疼愛,在織田家中幾乎沒人敢說織田市的出身,這就是她那些不幸的小姐妹所沒享受過的幸福。
這對小姐妹從小就在一起長大,姐妹之間的關系好的不得了,阿犬這個姐姐也很愛護她的妹妹,有好東西總會留給阿市一份,所以才拌嘴沒一會兒又變的和和睦睦有說有笑,歸蝶淡淡的笑著問道:“阿市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要嫁人呢?”
阿市的小臉騰的一笑紅起來,兩只小手捂住臉頰一臉害羞地說道:“誒?歸蝶姐姐怎么會問阿市這個呀!阿市可從沒想過誒!”
“原來是阿市要出嫁的事情嗎?到底是哪家的年輕武士呀?”阿犬心中一動,才記起自己也是阿市這個年紀與佐治家的嫡子定下婚約,原來自己的妹妹已經不知不覺中長成大姑娘了,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虛一歲的阿市足有十四歲,而她這個當姐姐的過年也已經十六歲了。
歸蝶笑瞇瞇的望著阿市,語氣輕柔地說道:“那就好好想一想吧!因為你的夫君快要來接你了喲!那殿下比你們兄長大人還要厲害的武士呢!那位殿下擁有一大塊領地和無數家臣,那位殿下擁有難以想象的財富和無數軍勢,那位殿下還是河內源氏棟梁家的御所樣,家門可是比我們這些鄉下武士高很多呢!”
阿市的眼睛睜的圓圓的,不可置信地說道:“誒?比兄長還要厲害的人呀?那是什么人呢?阿市可是聽說兄長殺死東海道最厲害的今川治部大輔殿呢!難道這個天下還有比兄長更厲害的人嗎?”
歸蝶欣然的點頭說道:“嗯!有的呢!你們兄長能夠打敗今川家還多虧那位殿下的幫助呢!那位殿下可是當今天下最強大的武家,妾身可不是從沒有在你們面前打過誑語的喲!所以阿市就放心吧!”
“阿市相信歸蝶姐姐!阿市只是太快活了!從沒有這么快活過!”小姑娘興奮的小臉通紅,歸蝶帶著淡淡微笑逗著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看著她由不可置信到高興的忘乎所以的樣子,再轉過身來發現阿犬的神色十分復雜,眼眸里流露著濃重的失望和哀傷。
哪家少女不懷春,還沒到思春年紀的阿市也懂得一位好夫君對自己有多么重要,更何況情竇初開風姿綽約的阿犬,她比阿市更加明白一世夫君是多么的重要,每當她聽到已經嫁出去的幾個庶姐過著不幸的生活,她的心里就總是沉甸甸的。
單純的少女知道自己將嫁給一個尾張國的有力國人作為夫人,這是她兄長用以拉攏國人眾收攏人心的手段,武家之女的宿命就是嫁出去聯姻加強關系,這是她的命中注定無法改變的,以前她也從沒想過或者哀怨過什么的。
可隨著年歲的增長她也漸漸懂得許多,當他的兄長越來越強勢就變成另一幅景象,她的婚約還是兩年前桶狹間合戰發生前的那春天訂立的,尤其是這兩年尾張國中的世事變幻,犬山城的織田信清掀起反旗被無情鎮壓,織田信清本人逃亡信濃改名為犬山鐵齋避禍。
織田信清的正室夫人犬山殿,同時又是織田信長的庶長姐,在這場戰爭結束沒多久便自動與織田信清離緣,帶著自己剛出生的女兒被迫返回娘家清州城里寡居近一年,阿犬曾多次去看望自己這位年長十余歲的姐姐,看著她清苦貧困的生活十分心酸。
因為織田信清的背叛觸怒自己的兄長,連帶著犬山殿的處境也變的不那么好,雖然居住在清州城姬之丸里享受一門待遇,卻只能從織田信長那里領受十人份扶持米和一些銅錢維持生活,比起她們這些未出嫁的小公主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聽說不久后湖就要被兄長許配給家臣做繼室,她實在不敢想象這樣悲慘的生活會落在自己的身上,或許織田信長不會對她那么過分,可若是有一位好夫君就完全不一樣,她可以依靠夫君過上幸福的生活,而不用擔心什么時候被打敗滅族的危險。
眼看著比自己還小兩歲的阿市突然要出嫁,而且還是嫁給一位天下最強大的武家,這怎能不讓她這個姐姐感到心酸和失望,再回想自己的夫君只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國人領主,說不定會戰死在戰場上或者病死在床榻上,又或者像織田信清那樣反叛失敗拋棄妻女背井離鄉,讓自己過著清貧痛苦的生活。
有時候鉆牛角尖就是越想就越委屈,原本光潔紅潤的小臉霎時間失去血色,蒼白如紙的臉色失落的垂下腦袋,如青蔥般的小手死死纏住打褂的衣袖,眼圈紅紅的不覺間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止不住的啪嗒啪嗒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