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盛夏將盡秋意漸濃,樹梢山的枝葉漸漸泛黃,眼看汛期將近秋收在即,春日山城內的僵局還是沒解開,虎姬的日子也非常難受,戎馬二十余年的長尾景信可是個說一不二的角色,說不放她走就絕對別想走出去一步。請:。
長尾市右衛門司職春日山城內城警固眾頭目,每日在只需按時點卯交接,沒事在城里巡邏幾趟,這小日子過的有滋有味好不愉快,這一日他橫著著小曲走上山道,打頭就看到兩個守門的武士站在門外伸頭探腦,見這兩人魂不守舍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兩名守衛他是認識的,乃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堂兄長尾主膳家的兩個小兒子,他爹當年跟著為景公在三分之一原殺了多少中越兒郎,最后落得一身病癥一到冬天全身上下沒一處舒坦的,好不容易熬到三個兒子都長大了又得為兩個小兒子操心。
長子長尾孫太郎繼承家里的那點基業也不能放著自家兩個小子吃糠咽菜,長尾主膳就想著把兩個兒子孫次郎、孫三郎塞進內城警固眾過上好日子,前些年就托到他這個堂弟的關系上,花費不菲的財貨才把關系疏通進去。
這小小的內城警固眾并不顯眼,放在前些年滿打滿算也就三百多人,乃是當年長尾重景公在世時立下的規矩,只有他們這些世代追隨府中長尾家的一門譜代才有資格編入這內城警固眾里,以褒獎這些家臣為長尾家出生入死的功績,大概就與大明帝國的蔭補官制差不多。
往年春日山城地位并不顯赫。越后地方上的國人領主也不稀罕小小的內城警固眾。但今時不同往日。長尾家招來一個貴人老爺做女婿,他們越后長尾家如鯉魚躍龍門,一朝化龍升天飛黃騰達變成威震十幾州的強力大大名,這小小的內城警固眾也漸漸進入人們的視野里。
眾目睽睽之下,無論是城里的那兩位大老爺,還是城內輔政譜代家老們都得小心翼翼的處理這個衛戍部隊,經過一番激烈討論在幾年前一個初冬的夜晚敲定內城警固眾的擴編事宜,這一擴就從三百擴到五百人不費吹灰之力。
今年初宣布擴編至八百人的消息。那些豪族、地侍就像聞到腥味的鯊魚從四面八方趕來,宣布政令的當天就把三百個名額全部訂滿,但人心總是不足的,八百人遠遠不能滿足人們的胃口,別說這些豪族地侍在動心思,就是那譜代家老的一門眾也琢磨著把自家的二兒子,三兒子都送進去勘磨幾年,怎么說這也算鍍金吧。
長尾市右衛門覺得自己大小也是一號人物,就是那經常出入山頂層的譜代家臣,見到他這個門衛頭頭也會微笑的點頭。地位稍差點的國人、豪族還得停下來與他說道兩句,正自鳴得意的時候突然看到這兩個家伙探頭亂瞅內城里的動靜。長尾市右衛門心頭的火苗蹭的一下躥起來。
就悄悄繞過去拽起刀鞘照頭就敲,敲的兩人“嗷嗷”叫喚著向后就跑,他還不愿意放兩個家伙逃竄,一邊追一邊罵道:“兩個小混蛋給我站住!再跑小心我叫人把你倆給擒下嘍!”
兩兄弟一聽他的威脅立馬不跑了,噗通一聲跪地下,一臉凄惶道:“市右衛門殿,您可千萬別嚷嚷!我等錯了!請您看在家父的面子上,饒過我們兄弟二人這一回吧!我等一定不會再犯錯了!”
“我饒過你們容易,出了岔子誰來饒過我?”長尾市右衛門勃然大怒,心說你們倆兄弟有此肥差還不知足,若不是看在這兄弟倆父親的面子上,我早把你們倆給攆出春日山城了。
長尾市右衛門惡狠狠的訓斥道:“囑咐過你們一定要仔細看護山頂上的貴人們,就是半夜三更也要把兩個眼珠子瞪大了,若讓山頂上幾位最要緊的貴人出了點差錯,大家的腦袋都得搬家!看看你們就這么看守大門的?鬼鬼祟祟胡亂探聽,是要找死嘛?”
兄弟倆登時被嚇的六神無主,惶急道:“我們只是聽到上面的呼喝聲有些好奇,在這里什么也看不到的…”
長尾市右衛門不依不饒的怒罵道:“看不到也不能看!你們壓根就不該望里面瞅,那是你們能瞅的嗎?知道前些年處決的守衛武士嗎?就是像你們一樣起了歪心思,被為繁殿一刀梟首掛于城外曬首三年!你們想落得那等人的下場不成!”
兩兄弟發覺這位堂叔沒有叫人把兄弟二人給拘拿,頓時安下心來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兄弟倆里年長的哥哥就急忙撐地俯身道:“我等知錯了!求叔叔給一條生路,我兄弟二人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恩情!您看我們兄弟也算是您提拔的武士,若是我們倆犯了大錯,叔叔您也一定逃脫不掉罪責的吧!”
“喲呵!好小子夠狡猾的!想拿話柄來帶掣上我?”長尾市右衛門眼皮子一抖就知道兩個小子在想什么,這兄弟二人常年廝混在春日山城里,武藝軍略沒學到多少,滿嘴的油腔滑調到學了個十成十的,哪里還有他父兄忠厚老實的半分樣子,簡直就是群滑頭鬼。
“起來吧!這次念你們兄弟初犯就饒過一會…但是!”長尾市右衛門故意咳嗽一聲,把這兄弟給急的直上火,才得意道:“你們倆犯下的大錯卻必須得懲罰,看守山頂的大門的責任重大還是換其他人來做吧,你們兄弟就去山腰看守衛三道虎口去,今天沒你們什么事情了,回去休息休息明天準備接任吧!”
弟兄倆目送長尾市右衛門一步三搖的走掉,才罵道:“呸!這個老混蛋有事沒事在門口瞎晃悠以為我等不知道,自己能做憑什么不讓別人做!”
“老東西早晚得倒霉,咱們不理他。走喝酒去!”兩兄弟氣哼哼的走掉。
這兄弟倆沒說謊。站在通往山頂的第一道大門是看不到里面任何動向的。在其上是歸屬于小姓、側近眾、奧近侍所把守的一道內門,在那上面才是春日山城的本丸,至于后面的姬曲輪以及春日御所就更遠了。
春日御所后山教場,井伊直虎舞動的素槍仿佛一條靈巧的蝴蝶踏著奇異的步法靈動的跳躍著,每一刺一掃都帶著別樣的風情,這套槍法乃是井伊家祖上傳來的技藝,據說乃是源自南北朝時代自中原逃難的隱士傳下的技藝,一套槍法施展開來莫說三五個訓練有素的武士。就是等閑的猛將都要小心應對。
“妹妹真是好槍法,舞起來既美麗又厲害,姐姐細細看了下怕是沒有把握能贏過妹妹的!”虎姬鼓掌贊嘆一聲,又說道:“比起妹妹的槍術,姐姐這鄉下把式可就差遠了。”
直虎的小臉紅彤彤的,有些害羞的回答道:“…如果姐姐想學的話,妹妹可以教你。”
“真的嗎?”虎姬眼眸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想起家傳槍術,不免失落道:“那可是妹妹的家傳槍法,應該是不可以隨意亂傳的吧!”
日本的武藝傳授繼承自中原王朝。在師徒相傳的基礎上增加封建的基本特色,演變出免許皆傳的一套新系統。所謂免許、皆傳是兩個程度的認可,免許是認可該學徒的學藝水平,承認他是自己宗派的門人,皆傳是此門人學藝精湛允許他開宗立派,作為宗門的分支傳播下去。
制度上的完全不同,形成了兩套截然不同的授徒體系,老師傳授徒弟技藝不以“留一手”或者“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為標準,自己的門人越多越厲害,宗派的名聲就越響亮,比如鹿島劍圣塚原卜伝,師承天真正傳香取神道流、鹿島神流兩派之精華,獲得兩邊的免許皆傳,然后創立出新當流,他的成功也給兩個流派帶來許多門生財源。
不過這一切都是需要建立在嚴密的師徒傳承體系,宗門與門人之間類似守護大名與地方國人的緊密關系,雙方既能互相影響相互制約,又可以保持相對的自由與獨立,虎姬想學井伊家的槍術,不拜入井伊家的宗門是很困難的。
“不用的!我與姐姐都是殿下的女人,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能分享的,直虎還擔心姐姐瞧不上我這槍術呢!”井伊直虎囁嚅半天才把話說完,這小姑娘實在有點內向,若不是接受今川家幾年的訓練,恐怕還要內向一些。
虎姬爽朗的一笑:“只占便宜的事情,我虎姬可不愿意做喲!所以我們互相交換槍法吧!只要妹妹不嫌棄我長尾家的槍法沒那么好看就行!”
“怎么會呢!這可是直虎求之不得的呢!姐姐且看好了,直虎這就要開始演示槍術了!”直虎凝神靜氣漸漸投入到忘我的狀態,那美妙的槍術再一次浮現出來。
站在教場邊角里,檀香氣哼哼的拿著一支精致的竹弓聯系箭術,只有十八米遠的靶子是最基礎的箭靶,對于初學者尤其是不會武藝的檀香來說再適合不過,少女鼓起粉腮一邊射箭,一邊不知在咕噥什么。
“直虎姐姐好厲害!虎姬姐姐也好厲害!大家都好厲害哦!”望月千代女捧著小臉為兩個姐姐加油,前些日子因為吉良義時留下她的不滿早就忘的一干二凈,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初具美人的風范,比起艷麗多姿的檀香,雍容英武的虎姬,靜若幽蘭的直虎,她更像池塘里的尖尖小荷,芳華乍現還隱著。
北條家的大軍還是來了,這一次大軍北條家來勢洶洶的大軍擊破上野國人脆弱的幻想,那些奢望一場戰爭就能換來和平的上野國人受到沉重的打擊,北條家提前埋設的暗子全部啟動,包括那波氏在內的部分上野國人掀起反旗。
長野業正與西上野國人為己方的后知后覺付出代價,倉促聚集起的一萬五千箕輪眾大軍壓進西上野圍困率先揭起反旗的那波宗元,企圖利用十倍的兵力差搶在北條家攻入上野之前,奪取這座城壘。
北條氏康率領大軍如滾雪球般膨脹到四萬余人,這么多大軍將御嶽城團團圍住簡直沒有任何縫隙。好在長野賢忠早一步把城下町的居民撤入城內。以一年來的充分準備糧食水源都不缺乏。高墻深壘足以保護城內的幾千軍民。
有一點他還是估計錯誤了,北條家一門心思要攻下這座城壘,幾次三番勸降不成就干脆圍住不松手,接下來無休止的攻城戰給御嶽城的守軍以極大的壓力,一日三驚的日子實在不好過,長野賢忠愁的幾日里頭發全白了。
派出的求援使者一波接著一波,北條家也不阻撓御嶽城的求援,就是不讓他們輕易突圍。城內居住的三千町民以及一千多守軍盯著巨大的壓力堅守著,長野賢忠立志要堅守到最后一刻,另一邊長野業正也在率領大軍猛攻那波氏的伊勢崎城。
在中世日本缺少攻城技術的情況下,每攻一座城壘都是非常痛苦的事,加上東上野打醬油的三千大軍,以及長尾権四郎景秋與長尾勘四郎景親的軍勢,合計在一起勉強湊夠兩萬大軍,想速破一座比較堅固,準備妥當的城堡是很困難的。
更糟糕的還是經過一冬天的和平期,上野國人都以為戰爭短期內不會爆發。起碼也要再緩個一兩年然后開戰,放松軍備使得這支國人軍的戰力水平下降不止一成。隱藏在軍勢里的隱憂讓長野業正夜不能寐。
恰逢十幾萬大軍圍攻越后的消息傳來,軍中傳出各種各樣的怪話,什么吉良家要完了,長尾家頂不住北條家大軍,一向一揆要打到關東來等等荒誕離奇的傳言不一而足,武士們多少知道點內幕還能暫時按捺急躁的情緒,但大頭兵們可不吃這一套,強行彈壓只會起反效果,放任不管又會打擊士氣,兩難之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人心浮動士氣一路下跌。
對伊勢崎城的攻略越來越疲軟,城內的籠城的那波氏以為外邊傳來北條家勝利的消息,在家督的宣傳下隨之精神大振抵抗的意志越來越堅決,城外的上野聯軍還不知道城內發生了什么事,就被打退回去。
城內的那波軍一個個仿佛打過興奮劑似的,讓上野聯軍誤以為那波家有什么后招應對他們,又或許北條家有什么異動即將襲來,疑神疑鬼之下更不愿意猛攻死拼,長野業正發覺不對的時候再想壓下城內的叛軍氣勢就變的千難萬難。
御嶽城與伊勢崎城的攻城戰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自仲夏以來的酷暑隨著最后一波的降臨消解許多,又一場狂風暴雨席卷整個關東,烏黑的云彩仿佛一塊無邊無際巨石壓在天上,密集的雨水自天空潑下,好像一條連自天邊的雨柱。
糟糕的天氣把能見度降到最低,騰起的水霧讓整個世界變的一片霧蒙蒙的分辨不清,那條哺育關東平野的利根川在平息半個月后,再次迎來河水暴漲,奔騰的河川就像一條暴躁的巨龍,沖刷著河堤在狂暴的風雨中瑟瑟發抖。
夏季的臺風裹挾著暴雨席卷而來,連續多日的暴雨和猛漲的洪水遲滯長尾家前進的步伐,緊趕慢趕還是花費一個月才來到上野,好在時間還不算太晚,長尾景虎的一萬五千大軍被困在沼田城寸步難行,好歹拼了命是趕到上野地界,可這鬼天氣什么都做不成,只能冒著風雨緊急在城內搭建帳篷,惡劣天氣還沒過去,就有不少人病倒。
曲直瀨守真非常忙,他被派來擔任長尾軍團的隨軍醫官,這幾個月無休止的惡劣天氣給軍勢里增添了許多病號,最近幾天冒雨扎營更是病倒一大批人,就憑他和手下幾十個醫工肯定忙不過來,只能找到長尾景虎請求緊急調撥上野的醫師協助大軍。
小馱荷隊的大部分還落在三國峠附近避雨,大雨天牛馬也不能行軍的,山峠的地形比較危險,在大暴雨的惡劣天氣下,山崩、泥石流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每隔兩三年山道都要有些小變化,只有常年行走的商旅和當地土民才能及時掌握這些消息。
北條家的情況更遭一些,四萬大軍沒處跑,只能圍著御嶽城的幾個大門安營扎寨,這種不科學的扎寨方式給后勤供給帶來極大的麻煩,而且這四萬人里還沒計入陣夫,若正兒八經的盤算那得是四萬大軍、一萬陣夫、牛馬等馱行牲畜另算,幾萬張嘴每天人吃馬嚼可是一筆不菲的數字,戰爭拖延的越久對北條家的影響越大。
悶熱潮濕的天氣很容易滋生疫病,遠在上野沼田城的長尾軍團無法避免,駐扎在荒郊野地里來不及進城的北條軍團比他們更嚴重,來自各州的國人軍團互不同屬,調撥物資難度陡然增加不說,傳染疫病也不方便治療,半個月里就出現近百人因缺醫少藥病死的事情,近三千人患病無法戰斗,給此次戰爭蒙上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