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李賢被移到鋪了白色罩單臨時架高的手術床上。
閑雜人都被請了出去。
秋菊拿了拇指粗細的大針管從五皇子手臂上抽出大半管血 冬菊飛跑著拿到隔壁分離血清,驗血配型…
不敢保證五皇子是不是腹內出血,開刀之前,一定要找到足夠的血源,看著臨時被聚在隔壁偏殿內一群惶惶不安地等待驗血配型的太監宮女,甄十娘格外想念前世的B超。
因不知道一會開腹后會發生什么突發狀況,她必須做好各種準備。若能直接做個透視,確認是什么病,就不用這么如臨大敵似的,鬧得人心惶惶了。
不能保證自己做完手術后,還會不會有精力做術后護理,盧俊沒在,術前術中術后用方都要一次開齊了…
一張張墨跡未干的藥方和注意事項被夏菊等人迅速地傳遞出去。
低頭刷刷地寫著,甄十娘額頭滲出了汗珠,“…請傅公公過來。”她頭也沒抬地吩咐道。
余光瞧見沈鐘磬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甄十娘拿筆的手微微發顫。
她迅速寫完最后一筆,不等夏菊伸手來接就首先拿了起來。
眼見沈鐘磬在自己跟前站定,甄十娘從容地把最后寫好字的紙條遞給得了信匆匆過來的傅公公,“還需要一個藥引,得你親自去找。”
“什么藥引?”傅公公隨口問道,一低頭瞧見手里的字,身子一凜,“奴才這就去找。”沒敢看沈鐘磬,他一抖手把紙條卷入袖中,頭也不回地走了。
“將軍。”見沈鐘磬若有所思地盯著傅公公的背影,甄十娘輕輕叫一聲。
收回目光,沈鐘磬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已飛鴿傳信給盧俊了,你只想辦法穩住五皇子的病情,拖上四五個時辰,等盧俊來做…”從梧桐鎮到這,快馬加鞭有四個時辰應該也到了。
“來不及了,五皇子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甄十娘搖搖頭,“將軍放心,我剛剛在府里小睡了一會兒,不礙事的。”她面不改色地撒著謊。
“十娘…”
“這里只有我能做開腹術。”不等沈鐘磬說話,甄十娘打斷他,“我是大夫,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五皇子因得不到及時救治死去。”
雖然身體不好,但強撐著做個手術她還不會累死,可是,五皇子還那么小,他只有九歲,讓她眼睜睜地看著這樣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么在她眼前消失,她做不到。
甄十娘語氣輕柔,卻不容置疑。
對著她堅定果決的目光,沈鐘磬到底把話咽了下去,“…那你仔細了。”又道,“秋菊也快出徒了,溫太醫對外傷也多有研究,萬不得已你就在一邊指點他們做,千萬不要強撐。”
“你放心,我有分寸!”甄十娘笑著推他快走,“…我也該進去消毒了。”
無奈地嘆了口氣,沈鐘磬轉身退到門外靜靜地看著她忙碌。
傅公公悄悄把甄十娘的紙條遞給萬歲。
“…速想辦法把沈將軍調開。”身子一震,萬歲疑惑地從紙條上抬起頭。
傅公公壓低了聲音,“奴才剛剛遇到溫太醫,說沈夫人開了一味參湯…”
參湯?
萬歲更加疑惑,“皇兒是…”
“不是給五皇子喝…”傅公公聲音微微發顫,“溫太醫說可能是沈夫人擔心她身體撐不了,才開了參湯自己喝,當初給蕭老夫人瞧病時她就曾開過參湯強補…”把甄十娘當初依靠參湯強行提神聚氣的事說了,“…久病成醫,因她的病,沈將軍對醫藥也頗有研究,一定知道這參湯的危害。”
參湯對她來說是奪命的毒藥,沈鐘磬知道了絕不會讓她喝。
她這是在以命搏命!
萬歲下意識地坐直身子,直直地看著甄十娘忙碌的背影。
“萬歲…”見萬歲遲遲不語,傅公公低叫了一聲,“將太醫和溫太醫都說,不馬上開腹,五皇子恐有性命之憂!”
兩害相權取其輕。
甄十娘喝一碗參湯,也許會縮短她原就不長的壽命,可是,五皇子不馬上開刀,立即就會死。
面對這樣殘酷的選擇,傅公公也不忍,可是,身為萬歲身邊的大太監,為國家社稷著想,為皇族血脈著想,他還是選擇了前者。
萬歲緊握椅背的五指關節都微微發白。
他讓人招來沈鐘磬,“…這里用不上你,外面游行的事還沒完,你速帶九門提督李大人去四門巡視,以防未散去的百姓再聚眾鬧事。”
眼看著甄十娘忙碌的身影,沈鐘磬心里有一萬個不放心,可圣命難違,他沉著臉應聲退了出去。
傅公公手撫胸口暗暗舒了口氣。
消毒、麻醉、抽血配血…
一切準備就緒。
小宮女端進一碗溫熱的千年參湯。
甄十娘手已消了毒,索性就讓小宮女端著遞到嘴邊。
眼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喝下,溫太醫蔣衡難過地把臉轉向一邊。
萬歲下意識地站起來。
感情氣氛不對,蕭煜直直地看著小宮女手里的湯碗,臉色微微發白,“萬歲…”
低呼一聲,他嘴唇囁嚅,發不出聲音。
直看著小宮女把空空的湯碗端出去,萬歲才慢慢地坐了下去,沈重的目光中有股說不清的情緒流動。
甄十娘腳步穩健地來到手術床邊,拿起手術刀,利落地喊了聲,“開始!”
有上次被嚇的經驗,這一次各宮嬪妃不用勸就早早地溜了,鄭貴妃想要強留下硬被萬歲給攆了出去。
甄十娘的時間寶貴,他不能讓任何人打擾她。
蔣衡和溫太醫如臨大敵。
各自倚著一根柱子遠遠地站著,眼看著甄十娘的手術刀落下,兩人猛地閉上了眼。
沒聽見呼叫聲,兩人才慢慢地睜開眼睛,沒有想像中的血劍噴出,只見隨著甄十娘的手術刀迅速地向下移動,一連串殷紅的血珠滾滾地冒出,隨即便被甄十娘左手的紗布擦了去。
“紗布…”
“止血鉗…”
“向右牽拉…”
隨著甄十娘一聲聲干練利落的吩咐,手術器械一件件被遞到她手里,秋菊冬菊配合的有條不紊…
腹腔打開了,不是內出血。
也不是想像中的腸穿孔,流了滿腹的糞便,甄十娘呼出一口氣。
不是這兩種就好。
記得前世她救過一個腸穿孔病人,因家住在郊區交通不方便,肚子疼了一夜才被送到醫院,當時人已經昏厥,一打開腹腔,整個都溢滿了糞便,在場的人驚白了臉,她足足花了四五個小時才徹底清洗干凈,前世那么好的體質,出了手術室她都兩腿發軟,連續兩天吃不進東西,聞什么都是一股糞臭味。
這次果真是那種情況,今天即便她喝了參湯也未必能撐下來。
首先摸到直腸,沒有粗硬的糞便滯留,也不是大家判斷的里急外重,到底是什么病?
內臟都沒問題,沒內出血,沒腸穿孔,沒硬物滯留堵塞,為什么五皇子腸子會漲疼成那樣?
腹腔內一切臟器都正常,白花花的腸子在眼前晃動,根本看不出一點異兆,甄十娘額頭的汗淌成了河…
她使勁眨著眼睛,一次次用力甩去遮住視線的汗滴。
微閉上眼睛,甄十娘深吸了一口氣。
索性又把窗口開大了些,沉下心來從十二指腸開始一點一點向下縷…手摸到一個及細之處,甄十娘身子一震。
就是他,找到了!
原來是腸扭轉。
“腸扭轉?”萬歲皺皺眉,“那是什么病?”
“就是因五皇子運動的太劇烈,把腸子折了個個,向麻繩似的扭轉了一圈,致使腸內氣息上下不通…”出來傳信的蔣衡擦擦額頭的汗,“…幸虧沈夫人救治及時,再晚一晚五皇子的腸子大約就被漲破了。”
明明是腸子扭轉了,上下不通,他們這面竟還蠢笨地用順氣湯,也幸虧只用一副就停了,又有先前八公主胸腔內出血的經驗,他們再沒敢亂用藥,否則…溫太醫又擦擦汗。
聽懂了蔣衡的話,萬歲臉色也一陣慘白。
他的皇兒,差一點就沒命了!
找到了病因,剩下就順利了 清洗,復位,清點手術器具…
“紗布三十五條…”夏菊照著清單念。
“齊了…”春菊利落地應了一聲。
“止血鉗十把…
“齊了…”
一項一項地對齊了手術器具,甄十娘利落地吩咐,“可以縫合了,準備針線!”
好困,甄十娘眼睛有些睜不開。
內壁縫完了,外壁交給秋菊就行,剩下的…術后十二個時辰內護理是最關鍵的,她已在手術前就寫明了護理要點,蔣衡溫太醫帶著秋菊冬菊應該能應付吧,做了這么多手術,她幾乎就沒參與過術后護理,應該不會有事…
“我先睡一會兒應該沒事。”一邊想著,甄十娘心里一輕,身子沉沉地向后倒去。
閉上眼睛的瞬間,甄十娘聽到一聲驚呼。
感覺身邊一陣忙亂,她不由皺皺眉,怎么回事?
五皇子又出了什么事?
是體溫降了,還是呼吸弱了…
想睜眼看看,卻感覺眼皮像灌了鉛,“不管了,有溫太醫和秋菊,我先睡一會兒…”她頭一歪,沉沉地睡了過去。
見甄十娘倒下,萬歲騰地站起來。
“弟妹!”蕭煜幾步竄到大玻璃前,用力地拍著。
夏菊扔了裝滿紗布的托盤,一把接住甄十娘。
“夫人!”剛接過針線,秋菊整個人定住。
“…沈夫人沒事!”溫太醫一邊給甄十娘號脈,眼睛看著秋菊,“若不能完成這個手術,讓五皇子出了意外,沈夫人才會傷心!”
秋菊使勁咬著唇,低了頭從容地縫起來。
一針一陣地縫著,秋菊使勁瞪著眼睛,想阻止眼淚流出來,可眼里的淚就是止也止不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外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