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洺向黃月英和樊梨香行禮,黃月英和樊梨香看著蔡洺,都有些驚愕。
“蔡小姐,你來干什么?”樊梨香穩了穩心神,問道。
蔡洺向樊梨香又拜一禮,轉向黃月英,猶豫了半響,臉上掙扎之色時隱時現,過了良久,終于堅定神色道:“軍師,小女子特來向軍師報信,蔡家家族族長長老們一時糊涂,正在密謀反叛,現在多人還在蔡家莊園。
軍師可立刻下令,我帶你們圍攻蔡府,必能免除一場禍劫,但是請軍師拿下我族人后,能從輕發落。”
黃月英和樊梨香驚訝地互望了一眼,都奇怪蔡洺怎么會來告蔡家的狀。
樊梨香正要說話,黃月英一臉不屑的面容,搶先道:“蔡洺,你身為蔡家子女,怎會來向我通風報信?分明是你的詭計,蔡家人一向忠誠可靠,你卻心腸歹毒,若我派人去拿蔡家,反而逼反了蔡家,正好遂了你的心愿,你以為本軍師看不出來嗎?”
蔡洺抬頭望向黃月英,黃月英一臉輕蔑。
“你下去吧,本軍師明察秋毫,是不會上當的。”
“軍師…”
“你再不走,休怪我治你一個誣告之罪。”
黃月英嚴詞厲色,蔡洺無奈退走,直到走遠了,樊梨香才皺眉道:“軍師,你真的不相信她會來告狀嗎?”
黃月英輕出一口氣:“這有區別嗎?蔡家一直心懷不軌,你。我,還有主公。都知道,不過是沒有把柄而已。”
“可是,這次蔡洺若真的愿意帶人去,以蔡洺在蔡家的威望,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覺把那些族長長老全拿了,蔡家之禍可除。要是我們自己去就大不一樣,恐怕還沒到地方,他們就全散了。”
“然后呢?荊州就太平了?”黃月英看著樊梨香。樊梨香一時啞口無言。
是啊,劉璋一死,荊州宵小群起而攻,哪是單單一個蔡家,到時候群宵無首,更是難以制服,江東趁虛進攻的話…
黃月英仰天看了一眼房頂。捏緊拳頭:“蔡洺報信不管真假,若是假,我們跟著蔡洺,不是調虎離山,就是中埋伏,真。沒有任何好處,最多嘆一下主公功夫了得,竟然連蔡氏這樣的蛇蝎也能收復。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信了她蔡洺,就算拿了蔡家。也不能殺,這次…”黃月英輕咬銀牙:“我定要將蔡氏滿門誅滅。一個不留。”
樊梨香看向黃月英,黃月英一直表情恬淡,可是從這一刻偶然散發出的殺氣,樊梨香清楚地感覺到,黃月英也是憤怒的,甚至壓抑的憤怒,完全不下于自己。
“欲擒故縱,先放任蔡家幾天吧,讓蔡家把所有人引出來,我們一并解決,來人。”
“參見軍師。”一名將軍進來。
黃月英冷聲道:“傳令衛溫,讓他嚴密監視蔡瑁的水軍部隊,另外把這封信給他,事關重大,你可用一封假信,若被劫了,交出假信。”
“是。”將領領命。
將領去后,黃月英對樊梨香道:“梨香,這幾天,襄陽的事就交給你了,之前我已經將襄陽世族的勢力基本剝出了襄陽,現在城內搗亂的大多是被世族蠱惑利誘的百姓,有你在,他們不會鬧出太大風浪的,你只要謹守城池就好。”
樊梨香愕然道:“交給我?那你做什么?”
黃月英道:“去江陵。”
“江陵?”
“沒錯。”黃月英指尖按在地圖上江陵的位置:“這個地方,是荊州最重要的地方,他不但是荊南荊北的紐帶,也是益州通往荊州的紐帶。一旦被敵人占據,他們就能把我們分割得七零八落。
梨香,你想想,我們在襄陽有兩萬兵馬,但是因為亂民,不敢輕動,這就形成一種僵持,我們不能進攻,叛賊也打不進來,那叛賊會去哪里?”
“江陵?”
“孫權的水軍,不可能上襄江,襄江比長江水窄,他們一定會過赤壁,入烏林,你說江東的人會去哪里?”
“江陵。”
“荊南民生凋敝,大族已經被去的差不多了,可是那些官吏大多是騎墻派,特別是梁橋等人,是主公威脅上位的,必然反叛,也會煽動百姓叛亂,你說這些人如果成事,他們會去哪里?”
“江陵。”
“沒錯,江陵。”黃月英一巴掌按在江陵上面:“就是這個地方,本軍師要將他們全部飛灰湮滅在此,祭主公在天之靈。”
“可是。”樊梨香道:“這各路軍隊的確很可能到江陵,但這也意味著江陵是一個極度危險之地,江陵兵馬不過萬,就算聚合各路守軍,也不會超過兩萬,你在那里不是太危險了嗎?
我覺得我們還是駐守襄陽,等待益州安定了,再兩面夾擊,那樣,就算江陵被占據了,我們還可以奪回來,可要是你死了,我是完全不知道怎么辦的。”
樊梨香洞悉人心,可是這些戰略上的事,實非所長。
黃月英笑著道:“梨香,你不懂兵事,弄兵就是弄險,何況那些叛亂宵小,江東鼠輩,本軍師還沒放在眼里過。”
這一刻,黃月英臉上透露出無限的自信和輕蔑,樊梨香看著,也覺得安心,黃月英到現在表現出來的才華,無論內政軍事,都讓樊梨香佩服,既然她說能對付,就一定能對付了。
樊梨香離開后,黃月英坐回椅上,輕出了一口氣,這一刻,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累,比以往批幾籮筐冊子還累。
她哪有十全的把握,荊州亂兵雖是宵小,卻數量龐大。江陵更是荊州世族最完整的地方,要不是蔣琬應變得當。早就丟在世族叛亂手里了。
江東周瑜魯肅,更不是好相與的,劉璋死訊傳入江東,孫權怎么會放過這次機會。
黃月英說樊梨香不懂兵,其實心里知道樊梨香說的才是穩妥的,可是困守襄陽,讓荊州一直亂下去,益州各地叛亂。能不能安定還難說,到最后必定是荊州千瘡百孔。
北方曹操已經戰敗袁紹,數年之內就會南下,那時候荊益拿什么抵擋?
畢其功于一役,方能保住荊州元氣。
這些是黃月英不得不憂慮的,因為不但肩負著師命,同時也是想完成劉璋的遺愿。每次一想起在樊城時,劉璋離開的背影,這個背負太多的君王,黃月英總克制不住的想幫他完成大業。
當劉璋死訊傳來的時候,自己故作鎮定,那是因為自己不得不鎮定。自己也想像樊梨香那樣哭一次,可是有用嗎?
其實在那一刻,黃月英就覺得自己渾身無力,以前每天事無巨細,處理無數政務。都沒覺得累,可是劉璋一死。突然覺得好累。
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這些是為了什么。
最后只能用師命和劉璋遺命來麻痹自己,可是即使這樣,再去想那些平亂對策的時候,始終覺得沒有力氣,一定激情也提不起來。
“呼”黃月英輕出一口氣,搖搖頭,“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安定荊州,復仇,完成師命和主公遺愿,才是當前大事,自己應該冷靜。”
江東。
劉璋死訊傳來,江東一片大嘩,無論文武,整個江東的官員都像過節一樣高興。
周瑜再次請命征伐荊州,為孫策雪恥復仇,雖然還是有反對的聲音,但是贊同的聲音卻蓋過大半,張昭等人也贊同了西征,周瑜終于如愿以償。
殿門外,張昭弓著身,站在一根廊柱邊,視線沿著高大的石階而下,看著下面的廣場。
石階上,魯肅提著袍據,一只手揮舞著,匆匆跑向廣場,邊跑邊喊:“公瑾,等等,公瑾,等等。”
周瑜回過頭來,看了魯肅一眼:“子敬何事?要是摔著,可看不到我軍踏進襄陽的那一天了。”
“魯肅豈會如此福薄,必會一睹都督風采。”
周瑜笑了一下,“只是劉璋沒有死在我的手上,真是可惜了,拿下劉璋的人頭,江水岸邊兄長的長槍才能拔出,我周瑜才能告慰兄長英靈,不過,拿下荊州也是一樣的。”
魯肅看了意氣風發的周瑜一眼:“都督真的要與川軍交兵嗎?”
周瑜奇怪地看了魯肅一眼:“為何不?子敬有話但說無妨,我周瑜洗耳恭聽。”
魯肅道:“如今荊州益州大亂,確實是我江東取荊州建大業的時機,可是卻有三個不便。
一不便,我主公當政剛剛一年,還未完全整合江東,先主公孫策,曾誅殺陸家,王家等多個家族,其后人都心懷叵測,此時外征,恐有不便。
二不便,如今我江東兵微將寡,若是征伐荊州,即使荊州大亂,要占領荊州,也必須出動全部兵馬,如此以來,若是曹操,山越進犯,或者內部叛亂,如之奈何?
三不便,曹操戰敗袁紹,定鼎中原和北方已是必然,經年之后,必然南下,我們現征伐荊州,必然開罪劉循,到時候與蜀中川軍征伐,荊州受到北面,西面,兩面夾擊,如何御北方之敵?”
“哈哈哈哈。”周瑜長聲大笑:“子敬,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卻都是多慮。
我主公當政不久,鼠輩心懷叵測,正好用一場大勝,震懾他們。
曹操現在正忙著吞并袁紹,無暇南顧,山越更是疥癬之疾,不足為慮,我大軍征伐,誰人也不敢犯我江東。
至于與川軍爭斗,讓曹操漁翁得利之事,就更不用擔心了,劉循六歲小兒,就算有法正黃月英輔佐,又能如何?曹操南下必在五年之后,五年之內,我必蕩平荊益,一統南方,到時與曹操一決雌雄。”
“都督真是豪氣萬丈啊。”魯肅贊了一聲:“觀黃月英樊城兩戰,殺曹操大將樂進。治理荊州有方,雖是女流。足可見其謀略,不可輕視啊,公瑾想好應對之策了嗎?”
周瑜一笑:“我周瑜雖有一點自信,但從來不輕視對手。”
周瑜說著長嘆一口氣,感慨道:“這一天我已經等得太久了,我早已擬定了許多策略,這次蔡瑁已經向我江東投誠,但是應該被黃月英和衛溫發覺。所以荊州蔡瑁的水軍被嚴密監視。
可是黃月英百密一疏,她不知道她那個叔叔黃祖,雖與我江東有大仇,卻已經決定里應外合。”
“黃祖也向我江東投誠了?”魯肅驚道。
“非也。”周瑜擺手道:“黃祖非是投誠,而是為自己謀利,黃祖自出任荊州水軍副都督,處處被衛溫轄制。早存不滿。
這次劉璋死了,黃祖知道荊州肯定保不住,當然急于找后路,黃祖與我江東約定,我們占荊州,他占江夏。并且讓吳侯封他為江夏侯,重新過回諸侯的逍遙日子。
我正好利用如此,表面與衛溫長江水軍對峙,偷渡黃祖的赤壁防區,直取烏林。只要占領江陵,襄陽孤城難守。荊州可定,花兩年時間治理,然后揮兵西向,主公大業可成。”
魯肅一笑,拱手道:“都督計劃如此周密,那我也只能祝都督旗開得勝了。”
“哪里,你我皆江東大臣,應當攜手并肩,我看許多文官其實心里還是不想西征,只有子敬深明大義,后方就交給子敬了。”
周瑜一笑,提劍而去。
魯肅看著周瑜背影搖搖頭,而一直注視著兩人的張昭也搖搖頭,離開了廊柱,默默離去。
“子敬,深夜來找我,有什么事嗎?”孫權一邊整理帥案一邊問進來的魯肅道。
魯肅向孫權拜了一禮:“主公,你對都督西征這件事怎么看?”
孫權抬起頭來,爽朗笑道:“好事啊,現在荊州大亂,正是取荊州的時機,一來可為當年劉璋羞辱我兄雪恥,二來可以吞并荊州,光耀我江東大業。
對了,當初子敬到我江東時,不是也曾說過,‘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后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嗎?此時正是天賜良機啊。”
“主公啊。”魯肅拜道:“主公現在是江東之主,卻應該心存天下,而不是只看著荊州啊。”
“哦?”孫權臉上帶著笑意,好奇地道:“子敬有何見教?”
魯肅疾聲道:“當初我的確說過那些話,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后建號帝王以圖天下,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劉表獨據荊州,我們伐之,不會增加仇敵。
可是現在,荊州已經與益州連成一體,我們要下荊州,就必取益州,否則就會與益州陷入無休止的糾葛中,永世不得安寧,而取益州,也同樣是大都督的策略。”
“可是。”魯肅沉聲道:“益州有那么好取嗎?益州不同于荊州,劉焉劉璋兩代經營,即使有劉璋的暴政,也還是民心穩固,法正黃月英皆當世奇才,張任有上將之風,黃忠陣斬太史慈,勇力已可見一斑,這些人都是劉氏死忠。
蜀中多豪杰,而最重要的是,益州之路,天下之險,我們不熟悉地理,沒有民心,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如何取益州?就算都督雄才偉略,也不可能在五年之內拿下益州,更何況法正黃月英之智皆不在都督之下。
若是五年內拿不下益州,我們的錢糧兵馬,都消耗在與益州的爭斗上,如何與曹操對敵,最后只能便宜了曹操啊,還請主公明察。”
魯肅向孫權彎腰深拜,孫權移動筆筒的手抖了一下,旋即平靜地道:“子敬,這么說,你是建議我不取荊州了?”
“能不取則不取,可是魯肅也知道這無法安撫江東諸將,周大都督更是抱著必取之心,我是說服不了他的。
若一定要取,主公一定要嚴令都督取下荊州后,不可再開罪益州,結盟修好,我們趁著曹操吞并袁紹,整頓荊州,他日曹軍南下,益州出漢中,我們出襄陽合肥,必能戰勝曹操,主公也可成就大業,此乃上策。”
孫權默默看著干凈的桌面,良久,笑了一聲:“子敬之言,真是發人深省,在全局觀這一點上,大都督也不如你,實乃我江東之柱,只是周都督乃我江東功臣,又兵權在握,他要征伐益州,恐怕我…不過,我一定會力勸的,子敬放心吧。”
“那魯肅就先告退了。”
魯肅恭身退出,孫權微笑地看著魯肅出去,過了好一會,再也聽不到腳步聲,孫權突然臉色一沉,微笑消失無蹤,一把將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書案全部掀翻,筆筒竹簡墨硯滾了一地。
孫權一腳將帥案踢翻,哐當幾聲,四腳朝天倒在地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孫權怒聲大吼:“這江東到底我是主公,還是你們是主公,不征伐荊州,不征伐荊州何談大業?你們不想征伐荊州,無非就是不想用你們錢糧,打我孫家的仗,我孫權成了你們財產的看門犬了嗎?”
“魯子敬,昔日曹操與袁紹對峙,中原空虛的時候,你說什么,‘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為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
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