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氏的話,存在顧瑾之心里。
她沒有和朱仲鈞說。
到了第二天,顧瑾之對太后道:“母后,我想帶著孩子們,回趟娘家…”
太后道:“快去吧。”
顧瑾之七年沒有回京,宋盼兒只有她這么一個閨女,最是疼顧瑾之,太后是知曉的。
將心比心,宋盼兒自然很想念顧瑾之的。聽說她昨日到京,只怕這會子撓心撓肺想見女兒和外甥吧?
太后沒有耽誤,叫人準備,讓顧瑾之回家。
朱仲鈞親自送他們。
今日大雪初霽,樹梢、地面、屋脊處處晶瑩,映襯著耀眼的日光。
很冷。
燕山的手都不敢伸出來,彥穎也瑟瑟發抖,更別說彥紹。
顧瑾之和朱仲鈞商量:“這剛剛化雪的天,異常的冷。彥紹還小,萬一傷風感冒就不得了。不如,把彥紹留下,下次再帶他過去。反正咱們在京里,還要住些時日。”
不滿兩歲的幼童,腑臟嬌弱,最好不要用藥,所以不能生病。
顧瑾之很怕孩子生病,哪怕是小小的感冒。
朱仲鈞自然同意:“過了年,天氣暖和些,再帶彥紹去。”
夫妻倆帶著燕山和彥穎,回了顧家。
顧家大門口,搭了幕次,舉了長長鞭炮。太后已經先一步,派了宮人來通知顧家,顧瑾之和朱仲鈞要回來。
顧家搭了幕次。鳴炮迎接。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顧瑾之和朱仲鈞分別捂住了孩子的耳朵,把孩子摟在懷里。
等鞭炮響盡,兩人才領著孩子,往里走。
大門口站滿了人。
穿著灰鼠皮大氅的顧延臻領頭,身邊跟著兩個年輕小伙子,兩人身側又跟著兩個十來歲的男孩子。
顧瑾之眼眶頓時就濕了。
她原本牽著燕山的,此刻不由松了手,把孩子交給了朱仲鈞。她自己,幾乎小跑著上前。喊了聲爹。眼淚就似斷了線的珠子般滾將下來,怎么也止不住。
她行了福禮。
顧延臻扶起她,叫了聲瑾姐兒,聲音也哽咽住了。
顧瑾之視線里一片模糊。她抹了淚。又看向四個弟弟。明明都長大了那么多。可她覺得依舊是兒時的模樣,特別是煊哥兒。
幾個弟弟里,顧瑾之從小就帶著煊哥兒。長姐如母,她和煊哥兒感情最深。
煊哥兒極力忍著,眼睛也紅了,忍了半晌,情緒平復了些,才叫:“七姐。”
琇哥兒也叫了聲:“七姐。”
另外兩個小的,對顧瑾之沒什么印象,此刻正好奇看著他們。他們估計在心里琢磨,為什么情緒起伏如此之大吧?
可哥哥們開了口,小十和小十一也喃喃叫了聲七姐。
兩人都十歲,穿著佛頭青緙絲白貂皮長襖。打扮的一樣,長得也一樣,顧瑾之還是能將他們分別開來。
一個眼神靈活,另一個顯得呆板些。
“十弟。”顧瑾之喊了那個呆板些的,然后又對那個靈活點的道,“十一弟。”
“七姐好記性。”煊哥兒在一旁道。
他的話,肯定了顧瑾之猜對了。
顧瑾之的眼淚又涌了上來。
這些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她離開了他們整整七年。可他們,依舊如她記憶中的模樣,讓顧瑾之情緒止不住。
這時,朱仲鈞已經帶著孩子,趕上前來。
顧延臻幾個人,都把目光轉到了顧瑾之的孩子身上。
顧瑾之用帕子抹了淚,等朱仲鈞給顧延臻行禮完畢,牽著兩個孩子,介紹給顧延臻等人:“這是老大,叫彥卓,小名叫燕山;這是老二,叫彥穎。還有老三,今天天氣冷,沒抱來…”
然后她又讓燕山和彥穎叫外祖父、舅舅等。
燕山和彥穎很聽話,一一喊了。
顧延臻眼里又起了層水霧,點頭答應著。
“這樣冷,咱們里頭說話吧?”煊哥兒提醒眾人,“娘還在里頭等著呢。爹、姐夫、七姐,咱們進去吧?”
顧延臻和顧瑾之回神,忙往里走。
宋盼兒在二門口翹首以盼。
她銀紅菊花紋樣領子粉色緞面長襖,梳了高髻,耳墜著細長的銀墜子,在日光下褶褶生輝。
她的輪廓也有變化,人也微豐,一張臉越發圓了。
宋盼兒瞧見女兒,未語先落淚。
顧瑾之也跟著哭了。
母女倆抱頭哭了一回。
直到了正院上房的東次間坐下,丫鬟們捧了茶,顧瑾之凈面上妝,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她仔細打量家里人。
母親豐腴了些,也添了幾分年紀,臉的輪廓變得有點寬了,不似年輕時那么美艷。
而父親,也發福了些許,面色紅潤。
八弟顧琇之已經十九歲,頎長身量,翩翩佳公子,十分俊美。他還是小時候一樣,有點怕宋盼兒,故而不語,就顯得斯文靦腆;而九弟煊哥兒,個頭不及琇哥兒,外貌也沒有琇哥兒俊美。
可煊哥兒看著親切,比琇哥兒親切。
十弟和十一弟,差不多的模樣,外人應該很難區分他們。
她一個個打量著,回神間,才發現,他們也在看自己和朱仲鈞及孩子們。
特別是母親宋盼兒,眼睛落在兩個外甥身上,根本拔不出來。
顧瑾之就對燕山和彥穎道:“到外祖母跟前去…”
兩個孩子很聽顧瑾之的話,走到了宋盼兒跟前。
宋盼兒拉著兩個孩子,左看右看。眼睛漸漸濕了,只連聲說好,旁的話,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看到宋盼兒哭,燕山和彥穎都有點嚇住,兩人往后縮了縮。
宋盼兒被逗樂,破涕為笑。
顧延臻就問朱仲鈞和顧瑾之:“燕山啟蒙了嗎?念什么書?”
燕山才六歲。他生得單薄,身子嬌弱,又不需要考功名,顧瑾之和朱仲鈞都沒打算讓他那么早啟蒙。
這件事。朱仲鈞和顧瑾之也是商量過的。
兩人都覺得。等燕山到了十歲,先習武,強身健體,再順帶讀些書。認識幾個字。
至于人生的大道理。朱仲鈞打算言傳身教。他不想用書本上的來教燕山。
對于顧延臻這個讀書人而言,這些話大概有點歪門邪道,上不得臺面。顧延臻不會高興聽到的,所以朱仲鈞沒說,只道:“尚未啟蒙。燕山七月才滿六歲,到了九月底,又準備進京,就耽誤了。明年回到廬州再說…”
顧延臻滿意點頭,道:“這兩孩子,瞧著都聰明。早早聘個才華橫溢的先生,別虛度了光陰,玩得心野了。”
朱仲鈞道是。
而后,他們在顧家用了午膳。
午膳后,朱仲鈞和孩子們,被顧瑾之的四個弟弟簇擁著,去了外院做。
他們是給顧瑾之母女單獨說話的機會。
屋子里只有宋盼兒和顧瑾之母女倆的時候,宋盼兒反復問顧瑾之,老三怎樣,長得像誰,怎么不抱出來給她瞧瞧等語。顧瑾之一一解釋。
而后,宋盼兒又問顧瑾之:“今夜歇在家里?”
顧瑾之非常想。
只是,她有點放不下宮里的彥紹。
而且,臨走前太興奮了,忘了跟太后請示今夜不回來是否可行…
“臨出宮的時候,我想著見爹娘,忘了多問一句。太后娘娘那里…”顧瑾之支吾,見母親臉色頓時落寞,她心里一酸,忙道,“…派個人去問問,太后娘娘興許能體諒。”
宋盼兒轉悲為喜。
顧瑾之派人去外院找了朱仲鈞,讓他身邊的護衛,進宮去請示請示,能不能歇在顧家。
朱仲鈞的人連忙去了。
不過一個時辰,進來回話,傳了太后娘娘的話:“王妃離家七年,現如今肉骨相聚,自是難舍難分,讓王妃安心住下,多住些日子也無妨。讓王爺也住一日…”
這話說得漂亮,字里行間的意思,只讓住一日。
太后也想朱仲鈞時刻不離她眼前,朱仲鈞也好些年沒有回京。
況且彥紹還在宮里,顧瑾之也丟不下孩子。
宋盼兒則高興極了,忙吩咐人去整理客房。
朱仲鈞聽到消息,也進來說:“我帶著燕山和彥穎睡,你夜里給岳母作伴吧。”
顧瑾之說好。
顧延臻就去睡了外書房。
夜里,母女倆并頭聊天,宋盼兒話題不斷。
顧瑾之每年都會給宋盼兒些好幾封信。在廬州的大事,她都告訴過宋盼兒。但是信里能寫到的,宋盼兒總有疑惑的地方。
她一一問了,顧瑾之逐一解答。
宋盼兒問得最多的,是顧瑾之懷燕山時候的事。
“…太危險了。”宋盼兒一遍遍感嘆。宋盼兒生了四個孩子,她對生育方面都有經驗,聽了顧瑾之說保胎的事,越想越后怕,“你也太大膽。要是有個萬一,娘怎么活?”
當初保燕山那胎,的確是冒著大風險。
一不小心,可能母子倆都保不住。
“娘,我自己就是大夫,我有把握,才敢如此的。”顧瑾之道。
她說得輕描淡寫。
兩人一直說到了后半夜,中間因為口渴喝了兩次水。
最后,宋盼兒有點精力不濟,昏昏欲睡。
顧瑾之知道話題結束了,連忙問宋盼兒:“娘,姜昕現在怎樣?”
姜昕嫁給了徐欽,顧瑾之好幾年沒有她的消息。
她想去拜訪姜昕。
除了探望老友之外,姜昕的二哥有消息來源,她丈夫又是錦衣衛指揮使,京里的事,她應該都知道。
顧瑾之想去問問她,有沒有關于顧瑾之和燕山的謠言。
皇后譚氏昨日的那一席話,在顧瑾之心里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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