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一家人臘月十五才到京城。
由于孩子的緣故,多耽誤了半個月。
到京城附近的時候,又遇上大雪,故而晚了。
到達京城的那日,京城也是雪天。漫天大雪,簌簌落下,街道浸潤著白色,莊嚴肅穆。
馬車進了城,早有親衛等候。
朱仲鈞下車,和親衛首領見了禮,他們的座駕,就從城門口,一直駛往皇城。
六歲半的燕山,挑起簾幕往外看,歪著小腦袋的模樣,十分可愛。
冷風吹在他臉上,臉有點紅。
顧瑾之語氣寵溺,問他:“看到了什么?”
他笑著,放下了車簾,往顧瑾之懷里鉆,道:“娘,京城沒有咱們家好…”
顧瑾之摸了摸他的腦袋,道:“等過幾日,讓你爹爹帶著你到處走走。京城有好些好玩的地方,和咱們家比,各有千秋。也許還能碰見你義父呢…”
燕山眨著眼睛,望著顧瑾之。
林翊就在京城附近,顧瑾之準備去尋他,讓他來看看燕山。
燕山才一歲多,林翊就從廬州離開,燕山不記得他的模樣,只是經常聽父母提及,知道義父是替他保命之人,心里也有幾分神往,道:“娘,義父什么時候來看我?”
“要去找他。”顧瑾之道,“若是能找到,也就這幾日。若找不到,也許再過幾年…”
燕山哦了聲,有點失望。
顧瑾之輕輕摟住了他,吻了吻他的面頰。
她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似乎是近鄉情怯,有點忐忑不安。
他們的馬車,一路到了承天門。
承天門是皇城的大門。
宮里派了馬車,在承天門迎接朱仲鈞一家人。
顧瑾之和朱仲鈞,帶著孩子下了馬車,換上了宮里的車子。進了承天門。承天門后,便是端門。
端門位于皇城和皇宮之間。
過了端門,便是雄渾凝重的午門。
午門是宮廷的正門。
進了門,下了馬車,換了軟轎。
燕山和彥穎跟著朱仲鈞坐。
他們倆很好奇,都從小窗口往外看。進了午門,需得過了御橋,才能入太和門,這才算真正進了宮。
兄弟倆小腦袋挨在一處,紛紛打量著。
“爹。有橋…”燕山驚奇喊道。
“爹。有橋。”彥穎學語。
朱仲鈞笑著。把兩個許拉回來,抱在懷里。
他重復教導燕山和彥穎禮儀:叫了太后娘娘,要叫皇祖母;見了皇后和皇帝,都要跪下磕頭;見了太子。也要磕頭。
“…誰給咱們磕頭?”彥穎問。
他覺得他需得給很多人磕頭,那么,反過來應該也有人給他磕頭,這樣才算公平。
不滿四歲的彥穎,比燕山聰明機靈。
至少這種問題,燕山是想不到的。
彥穎像朱仲鈞,從小就不甘心位居人下…
朱仲鈞欣慰看了彥穎,點了點他的鼻子:“這里是皇城,宮里的人都要敬重。他們都不能得罪,沒人給咱們磕頭。咱們要給別人磕頭,記住了嗎?到時候別失了禮。”
彥穎嘟了嘟小嘴巴,低聲嘟囔道:“不好玩。”然后又問,“爹。咱們什么時候回家?”
朱仲鈞正要回答,轎子就到了仁壽宮。
他帶著兩個孩子下了轎子。
顧瑾之也抱著幼子,走到了朱仲鈞身邊。
幼子彥紹正是蹣跚學步的年紀,看到父母和兄長們都在地上走,他也要掙扎著下地。
顧瑾之悄聲哄他,讓他別鬧,他反而掙扎得更厲害。顧瑾之有點抱不住他了。
朱仲鈞一把抱了過來,笑著親了親他的面頰,道:“紹哥兒乖。”
彥紹果然就不鬧了,安靜在朱仲鈞懷里。
顧瑾之大驚,忙要接回來。
讓朱仲鈞抱著孩子,不成體統。太后看到了,肯定在心里責怪顧瑾之欺負朱仲鈞。
太后只怕還當朱仲鈞是那個傻子。
朱仲鈞則快步,抱著孩子進了仁壽宮。
前來迎接的成姑姑看到了,目瞪口呆。她反應敏捷,錯愕從臉上一閃而過,很快掩飾好,給朱仲鈞和顧瑾之行了禮,喊了王爺王妃,請他們往里走。
顧瑾之追上朱仲鈞,要抱孩子,朱仲鈞卻不給。
滿殿的宮人都看著他們,顧瑾之只得放慢了腳步,跟在朱仲鈞身后。
進了大殿,太后端坐在上位,含笑望著他們。
她眼底,已經有了水光。
可看到朱仲鈞抱個孩子進來,她仍是驚訝不已。
朱仲鈞一家人,已經跪下,給太后行了禮。
顧瑾之和朱仲鈞喊了母后,剩下兩個孝子,脆生生喊了皇祖母,太后的心猛然軟得不可思議。
她第一次見到朱仲鈞的孩子。
宮人們給朱仲鈞一家人賜座。
顧瑾之把彥紹抱了過來。
這回,朱仲鈞沒有拒絕,他這才把孩子交給了顧瑾之。
“這是老大么?”太后聲音有點濕,指著燕山問。
朱仲鈞忙道是。
“來,上前給哀家瞧瞧。老二也來,讓哀家仔細瞧瞧。”太后讓成姑姑,把燕山和彥穎都帶過去,給她瞧。
太后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從前,有點看不清楚。
朱仲鈞沖兩個兒子笑,對他們道:“去,給皇祖母瞧瞧。”
然后,他讓燕山牽著彥穎的手。
手牽著手的兄弟倆,粉雕玉琢,似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望著太后,嘴里喊著皇祖母,可愛至極。
特別是彥穎,和朱仲鈞小時候一模一樣,仿佛昨日便在眼前。那時候朱仲鈞才這么大,也是如此水靈可愛。
太后再也忍不住,淚珠滾將下來 她將兩個孩子摟過來,連聲說:“好,好。都是好孩子…”
然后讓成姑姑拿了禮物,一人賞了一個小匣子。
兄弟倆道謝,一本正經,非常懂禮數,接了東西就教給身邊的人,氣度非常,太后更是高興。
這一高興,眼淚止不住了。
朱仲鈞也上前,坐到了太后身邊,低聲喊著母后。讓她別哭。
太后好半晌才止住了淚。
她望著顧瑾之。
顧瑾之笑著。把懷里不安分的彥紹。也抱上去給太后瞧,還道:“母后,他才會走路,跟泥鰍似的…”
太后看到孩子活潑。喜歡都來不及,哪里會怪罪?
她欣慰摸了摸彥紹的頭,也給了他一份禮物。
“小七,這些年辛苦你,照顧仲鈞,還給哀家添了這幾個寶貝孫兒。”太后對顧瑾之道。
顧瑾之笑,道:“母后,是王爺照顧我和孩子們。王爺對我好,我都不曾費什么力…”
“好。這樣就好。”太后道,“你們夫妻和睦,哀家兒孫滿堂,最好不過了。”
然后,太后又問朱仲鈞。這一路可平順。
說了半天的話,直到顧瑾之懷里的彥紹有點瞌睡,太后才讓他們去休整休整。
朱仲鈞和顧瑾之帶著孩子,從仁壽宮出來。
他們這次住在平就殿。
從前他們住的曦蘭殿,早在順天十三年的時候,走水燒掉了。如今,那邊建了處涼亭。
平就殿離仁壽宮不遠,滿殿的宮人,還有四五個專門照顧孩子的嬤嬤。
顧瑾之胳膊酸痛,把孩子交給了嬤嬤們,帶下來盥沐更衣。
她和朱仲鈞,也紛紛凈面,換了身干凈衣裳。
宮女替顧瑾之梳頭,重新換了個高髻,插滿了簪釵,金光和珠光映在她臉上,瞳仁里褶褶生輝。
梳好了頭,顧瑾之親自替朱仲鈞梳頭。
兩人整頓好了,才去看孩子。
孩子們也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頭。
老三彥紹已經睡著了。
皇帝尚未下朝,故而他們可以再歇息片刻。
御膳房送來了小米粥和水晶餃子、各色點心和小菜來,怕他們餓了,先填補填補。
朱仲鈞有點餓了。
他問燕山和彥穎:“你們餓不餓?”
燕山和彥穎兄弟倆都奶聲奶氣說:“餓了。”
朱仲鈞就讓宮人拿了碗筷,分給他們。
顧瑾之在一旁笑出聲。
朱仲鈞問她怎么了。
“都不問問我是不是餓了?”顧瑾之道。
朱仲鈞忙問:“你餓么?”
顧瑾之笑,搖搖頭。
朱仲鈞見她這樣,就知道她沒什么胃口。他把宮人盛好的米粥,端了過來,給兩個兒子喂,一人一口,輪流著吃。
四周服侍的宮人,都錯愕看著他。
在這個年代,男人做這種事,是很罕見的。
朱仲鈞在家的時候,也寵孩子。但是,大部分的時候,他都不會這樣喂孩子吃飯。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認為孩子應該自立。
他現如今這么做,不過是給人看的表象。
他從前是個傻子,有沒有好透兩說了。如今再這樣,抱孩子、喂孩子,看上去沒什么出息,皇帝應該會喜聞樂見吧?
顧瑾之微微想了想,能猜出朱仲鈞的意圖,故而她沒有打擾,坐在一旁看著朱仲鈞做奶爸。
自從顧瑾之說,她愛朱仲鈞,讓朱仲鈞做他想做的,朱仲鈞就不再顧忌了。倘若是從前,他是不敢如此的,他會害怕顧瑾之回頭說他利用孩子。
他沒有利用。他的兒子們,什么都是他的,哪里有利用一說?
他心安理得拿孩子做戲。
顧瑾之在一旁,表情恬柔看著他們,讓朱仲鈞心里暖暖的。
理解,比愛意仍暖人心。
他愛顧瑾之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