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張道坤入獄,起于顧瑾之被綁架案。
可懷疑他綁架顧瑾之,并非他入獄的內在原因。
皇帝既然處心積慮將他入獄,卻又留到幾個月才殺,足見張道坤還是有點價值的。
聽聞姜梁凱旋的消息,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滅了張家,張家的那點價值已經用完,這不言而喻。
這些事,關乎社稷大局,假如朱仲鈞亂打聽,一旦被皇帝知道,又會引起他的戒備。
朱仲鈞就不敢再胡亂行走。
他和顧瑾之安心等著回廬州。
朱仲鈞幾乎是迫不及待想從京城離開。只有離開了京城,他的心才能安穩下來。
在驚濤駭浪里漂泊的人,最需要的是有個平靜的港灣,先停下來歇息,再喘口氣,才能有仇報仇。這是此刻朱仲鈞的心情。
可京里不能沒有人。
萬一有什么變故,需得有朝臣替朱仲鈞說話,也需要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所以臨行前兩天,朱仲鈞連夜偷偷拜訪了幾名大臣。
到了正月十九的下午,顧瑾之仍在顧家那邊說話。
家里親戚朋友都知曉她明日離京,紛紛趕來作別。
大伯母也帶著眾人也來了。
顧瑾之被大家圍著,含笑和他們說些客套話。
到了下午,眼瞧著天色晚了,大家才起身告辭。
顧瑾之和宋盼兒送眾人到了大門口。
等眾人離開,宋盼兒問顧瑾之:“晚上這里用膳?”
朱仲鈞沒有回來。他早上就出去了。
顧瑾之說好。
晚上吃飯的時候。宋盼兒極力想氣氛好些,可大家都不開心。宋言昭也在場,他見顧延臻等人都沒什么精神,想到顧瑾之明日要走,不宜說什么來調節氣氛,也跟著沉默。
“…王爺什么時候回來?”顧延臻悶悶,不知該問什么,撿起一句話就隨便說了。
他問了好幾次朱仲鈞什么時候回來。
顧瑾之只得再告訴他一遍:“說了晚膳回來吃,估計一會兒就要回來了。”
“他干什么去了?”顧延臻又問。
“不知道啊爹。”顧瑾之道。
宋盼兒重重看了他一眼。
顧延臻也感覺自己問了不止一遍,訕訕然打住了話題。
晚膳后。朱仲鈞仍沒回來。
顧瑾之喊了海棠。讓她回王府別館,看看朱仲鈞到家了不曾。海棠回來說:“王爺剛剛到家。王爺說,不知曉這邊晚膳用過了不曾,不好貿然過來。假如用膳完了。他就過來接王妃…”
海棠過去請。朱仲鈞肯定知道這邊已經吃過飯了。
他沒有來。還說了這么一堆客氣話,足見他是不想來的。
宋盼兒和顧延臻會意,并沒有多想。對顧瑾之道:“你回去吧,別等王爺過來接。明日就要啟程,好好歇息…”
顧瑾之道是。
顧延臻領著煊哥兒送顧瑾之。
跨過角門,顧瑾之和父親、弟弟作別,讓丫鬟鎖了角門。
到了這邊的王府,顧瑾之才對海棠道:“謝謝姐姐替我們遮掩…”
朱仲鈞根本沒有回來,來顧宅之前,是顧瑾之就叮囑海棠過,讓她幫忙遮掩的。
朱仲鈞這幾日很忙,他昨晚過了子時才回來,今日只怕同樣,所以顧瑾之未雨綢繆。
海棠笑了笑:“夫人讓我來服侍王妃,王妃就是海棠的主子。您吩咐的,海棠照辦,當不起王妃的謝。”
顧瑾之就不再多言,帶著海棠往正院去了。
果然,自鳴鐘過了子時,朱仲鈞才偷偷回家。
顧瑾之沒有睡。
她沒有驚動丫鬟,幫著朱仲鈞更衣、親自為他打水洗漱。
“事情辦妥了嗎?”顧瑾之問他。
朱仲鈞將溫熱的帕子敷在臉上,道:“說不上辦妥了。愿意受賄的人,都是貪財怕死的。咱們得寵又有錢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幫我;一旦咱們落魄了,就什么也沒有了…”
顧瑾之不再多問。
到了第二天,顧瑾之早早醒了。
她喊了朱仲鈞起床。
夫妻倆梳洗一番,用過了早膳,就先去了顧家。
跟顧延臻夫妻磕頭之后,兩人又進宮去辭行。
太后一開始還好,叮囑他們路上小心,到了廬州好好過日子,早日為添丁增口。又叮囑顧瑾之要疼朱仲鈞,對朱仲鈞好;也叮囑朱仲鈞要體恤顧瑾之,別給顧瑾之找麻煩。
說了一大堆,皇帝就下朝了。
羽林衛早已在午門處等候。
皇帝照例也叮囑了幾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往顧瑾之臉上看了看,神色有瞬間的黯淡,而后又笑著說路上小心。
朱仲鈞和顧瑾之跪下給他行禮道謝。
兩人轉身出門,背影漸漸消失在仁壽宮門口,太后的眼淚頓時就迷漫,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她狠狠轉身,快步進了內殿。
皇帝親自送朱仲鈞夫妻到了太和門的殿前廣場。
親王的象輅早已等妥當。
四周跟著三十多名羽林衛。
朱仲鈞攙扶著顧瑾之的手,親自服侍她上了象輅。像這樣的象輅,規矩應該是朱仲鈞先上的,而后顧瑾之又由下人服侍而上。
皇帝看到朱仲鈞在顧瑾之面前如此謙卑,多看了朱仲鈞兩眼。
朱仲鈞笑笑,不以為意。
他又給皇帝行禮,這才上了象輅。
象輅緩緩從太和門出發。
從太和門,路過御橋,就到了午門。
出了午門,就等于出了皇宮。
八匹馬拉著的象輅走得很快。片刻就到了端門;過了端門,就是承天門。出了承天門,就等于出了皇城。
皇帝站在太和門內的廣場上,久久沒有挪動腳步。
正月下旬的京城,依舊寒冷。今日沒有風,寒意稍微減輕了些,皇帝也沒感到寒意。
直到身邊的太監喊他,他才回神。
他折身回了御書房。
太監向梁把一張折子呈上來。
皇帝打開看,是關乎安南國凱旋軍的。再有四五日,元平侯就要到京城了。
怎么賞賜元平侯。皇帝心里已經有了打算。
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原本是兩人。一個是譚宥,一個是張道坤。
皇帝一直不殺張道坤,不是幻想張家還能死灰復燃,而是盤算著張道坤的位置。張道坤一死。錦衣衛指揮同知的位置。定有人要謀取。到時候皇帝也為難。
所以,他把張道坤留到了今日。
如今,錦衣衛指揮同知的位置空了出來。可以安置元平侯的兒子。
元平侯只有兩個兒子,都被他帶去了戰場。這份保衛社稷不顧小家的情懷,應該極力獎賞,給朝臣們一個榜樣。
“二十五應該能到京城。”皇帝自己沉吟著。
安南國平亂軍正月二十五日就能進京。
皇帝想了片刻,起身往仁壽宮去。
“母后,仲鈞和小七離京,您心情不好,是朕的不孝…”皇帝道,不等太后說什么,他繼續道,“不如,請了姜家二小姐進宮,陪您解解悶?”
太后心里微頓,面上不動聲色,笑道:“也好。姜家那位姑娘,哀家也見過幾次,端莊賢淑,哀家很喜歡她。讓也來,哀家好些日子沒有和說說話兒…”
大長公主是太后的大姑子。
當年太后母儀天下,大長公主出了很多力。
而后,她不聲不響去了延陵府幾年,兩人才慢慢生疏了。
太后隱約才猜到公主離京的原因,卻也不愿意去點破。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皇帝笑笑:“朕也好些日子沒見著姑母。論起來,元平侯是朕的姑母表兄,姜家二小姐就是朕的外甥女。母后,姜家二小姐尚未出閣,只怕是沒有合適的人家吧?”
“皇帝想給姜家二小姐保媒?”太后問。
皇帝含笑,道:“姜家二小姐也快十七了。姜家不給她定親,只怕事出有因。等元平侯回京,和他商議商議再說。母后,您覺得朕身邊的徐欽怎樣?朕封他個伯爺,配得上姜家的門第嗎?”
徐欽是錦衣衛指揮使,皇帝身邊第一人。
皇帝最是信任他的。
徐欽早年就有戰功,當時沒封賞爵位,乃是皇帝覺得時機不到。
如果有了爵位,徐欽還有什么追求?皇帝以后又該那什么激勵他?
所以才留到了今天。
皇帝自己去做媒,總歸不妥。
他這是想太后去做媒。
太后卻猶豫了下。
姜昕長得不算美艷,卻也是標志可愛的年輕姑娘。而錦衣衛指揮使徐欽,已經快三十,長得粗壯高大,面黑寡言。不管是容貌還是門第,都配不上姜昕的。
姜昕是公主的孫女,侯爺的女兒,真正的望族千金。
姜家豈會高興?
元平侯剛剛打了勝仗回來,皇帝就怕他威高震主。人尚未到京,就要想盡辦法壓制他。
這些,都是帝王策略。
太后道:“徐大人在陛下身邊多年,勞苦功高。姜昕是元平侯的次女,配徐大人是郎才女貌…”
她同意替皇帝辦妥這件事。
皇帝滿臉欣慰。
交代清楚之后,皇帝從仁壽宮出去了。
太后就立馬叫人去姜家傳旨,請大長公主帶著姜昕,明日到仁壽宮來。
吩咐下去之后,太后的心,又飛回了朱仲鈞和顧瑾之身上。
他們剛剛走不久,不知道出京城沒有…
下次進京,只怕要等到年底。
太后默默嘆了口氣,心口堵了一塊石頭,怎么也下不去。
她太舍不得朱仲鈞和顧瑾之了。